《檀香刑》第二章赵甲狂言及《檀香刑》最新章节在线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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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步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檀香刑 作者:莫言 | 书号:38658 时间:2017/8/16 字数:18969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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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我的个风流儿媳妇,你把眼睛瞪得那样大⼲什么?难道不怕把眼珠子迸出来吗?你公爹确实是⼲那行的,从十七岁那年 ![]() 咸丰十年,大內鸟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"小虫子,朕⽇你八辈子祖宗!尔真是老鼠 ![]() 咸丰爷爷决定选用一种特别的酷刑来拾掇小虫子,借此杀 ![]() 余姥姥是谁?他就是我的恩师。他当然是个男人。为什么叫他姥姥?你听着,这是我们行当里的称呼。大清一朝,刑部狱押司里,共有四名在册的刽子手,这四名刽子手里,年纪最大、资历最长、手艺最好的就是姥姥。其余三人,依照资历和手艺,分别称为大姨、二姨和小姨。遇上忙月,活多⼲不过来,可临时雇请帮工,帮工的都叫外甥。我就是从外甥⼲起,一步步熬到了姥姥。容易吗?不容易,实在是不容易。我在刑部大堂当了整整三十年姥姥。尚书、侍郞,走马灯一样地换,就是我这个姥姥泰山一样稳当。别人瞧不起我们这一行,可一旦⼲上了这一行,就瞧不起了任何人,跟你瞧不起任何猪狗没两样。 话说尚书王大人,召集余姥姥和你爹我到他的签押房里去问话。你爹我那年刚満二十岁,刚刚由二姨晋升为大姨,这是破格地提拔,十分地思宠。余姥姥对我说: "小甲子,师傅⼲到大姨时,已经四十大几了,你小子,二十岁就成了大姨,真是六月天的⾼粱,蹿得快呐!" 闲话少说,王大人道: "皇上有旨,要咱们刑部贡献一种奇特的刑罚,整治那个偷了鸟 ![]() 余姥姥沉昑片刻,道: "大人,小的估摸着,皇上恨那小虫子,最恨他有眼无珠,咱得顺着皇上的意思做文章。"王大人说:"对极了,有什么妙法,赶快说来! 余姥姥道:"有一种刑罚,名叫阎王闩,别名二龙戏珠,不知当用不当用。" 王大人道:"快快讲来听听。" 余姥姥便把那"阎王闩"的施法,细细地解说了。王大人听罢,喜笑颜开,道: "你们先回去准备着,待本官奏请皇上批准。" 余姥姥说:"制造那阎王闩,甚是⿇烦,就说那铁箍,硬了不行,软了也不行,需用上等的 ![]() 王大人冷笑着说: "你们卖腊人⾁给人当药,每年不是能捞不少外快吗?" 余姥姥慌忙跪到地上,你爹我自然也跟着跪在地上,姥姥说: "什么事也瞒不过大人的眼睛,不过,制造阎王闩是公事…" 王大人道:"起来吧,本官拨给你们二百两银子——让你们师徒赚一百两吧——这活儿你可得尽心尽力去做,来不得半点马虎。宮里太监犯了事,历朝历代都是由慎刑司执刑;皇上把任务 ![]() ![]() 我和余姥姥胆战心凉地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任务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执刑前一天,王大人不放心,吩咐人从大牢里提出一个监斩候,押到大堂上,让我们演习"阎王闩"。你爹我和余姥姥遵从着王大人的命令,把"阎王闩"套在了那个倒霉的监斩候的脑袋上。那人大声喊叫: "老爷,老爷,俺没翻供啊!俺没翻供,为什么还要给俺施刑?!" 王大人说:"一切为了皇上!上刑!" 执刑的过程很简短,大概也就是昅了一锅烟的工夫,那个监斩候就脑浆进裂,死了。王大人说: "这件家什果然有些厉害,但死得太快了。皇上费这么大的心思,让我们选择刑罚,为得就是让小虫子受罪,就是要让那些个太监们看着小虫子不得好死,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。你们可倒好,套上去,一劲使儿,噗嗤,完了,比勒死个兔子还要简单,这怎么能行呢?本官要求你们,必须把执刑的过程延长,起码要延长到一个时辰,要让它比戏还好看。你们知道,宮里养着好几个戏班子,光戏子就有好几千人,他们把天下的戏都演完了。要让那个小虫子把全⾝的汗⽔流⼲,你们两个也要大汗淋漓,非如此不能显出我刑部大堂的⽔平和这阎王闩的隆重。" 王大人又下令让人从大牢里提出了一个监斩候,让我们继续演习。这个监斩候头大如柳斗,阎王闩寸尺嫌小,费了很大的劲儿,桶匠箍桶似的才给他套上。王大人不⾼兴了,冷冷地说: "二百两银子,你们就造了这么个玩意儿?" 一句话吓得俺汗如雨下。余姥姥比较镇静,但事后也说吓得够呛。这一次执刑表演还算成功,⾜⾜腾折了一个时辰,让那个大头的冤鬼吃尽了苦头,才倒地绝命。总算赢得了王大人一个笑脸。面对着大堂上两具尸首,他对我们说: "回去吧,把家什好好拾掇拾掇,沾了⾎的⽪绳子换下来,换上新的,把铁箍擦⼲净,最好能刷上一层清漆。你们穿的号⾐什么的,也回去刷洗⼲净,让皇上和宮里的人,看看咱们刑部刽子手的风采。千言万语一句话,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!你们要是出了差错,砸了刑部的牌子,这阎王闩,就该你们自己戴了。" 第二天,公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胡 ![]() "师傅,师兄,活脫脫两个新郞官!" 余姥姥⽩了他一眼,嫌他多嘴多⾆。咱这行的规矩是,⼲活之前和⼲活当中,严噤嬉笑打闹,一句话说不好,犯了忌讳,就可能招来冤魂厉鬼。菜市口刑场那里,经常平地里刮起一些团团旋转的小旋风,你们以为那是什么?那不是风,那是屈死的冤魂! 余姥姥从他的柳条箱里,取出了一束贵重的檀香,轻轻地捻出三支,就着祖师爷的神像前哆哆嗦嗦的烛火,点燃了,揷在神案上的香炉里。姥姥跪下后,我们师兄弟三个赶紧跟着跪下。姥姥低声念叨着: "祖师爷,祖师爷,今⽇进宮执刑,⼲系重大,望祖师爷保佑孩儿们活儿⼲得顺遂,孩儿们给您老人家磕头了!" 姥姥磕头,前额碰到青砖地面上,咚咚地响。我们跟着姥姥磕头,前额碰到青砖地面上,咚咚地响。蜡烛光影里,祖师爷的脸,油汪汪地红。我们各磕了九个头,跟着姥姥站起来,退后三步。二姨跑到外边去,端进来一个青瓷的钵子。小姨跑到外边去,倒提进来一只黑冠子⽩⽑的大公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太 ![]() ![]() ![]() 狱押司郞中曹大人,把我们引到两顶青幔小轿前,指指轿子,示意我们上轿。这突来的隆遇让你爹我张皇失措。你爹那时还没坐过一次轿子呢。看看姥姥,他老人家竟然也是木呆呆地,张着大口,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打个噴嚏。轿旁一个下巴肥厚的公公,沙哑着嗓子,对我们说: "怎么着?嫌轿子小了是不是?" 我和姥姥依然不敢上轿,都用眼睛看着曹大人。曹大人说: "不是尊贵你们,是怕招风。还愣着⼲什么?快上轿哇!真是狗头上不了金盘!" 四个抬轿子的,也是下巴光光的太监,站在轿子前后,袖着手,脸上露出蔑视的神⾊。他们的轻蔑让我的胆子壮了起来。臭太监, ![]() ![]() ![]() 轿子离了地,颠颠簸簸地前进。你爹我听到抬轿子的太监沙着嗓子低声骂娘: "这刽子,喝⾜了人⾎,死沉死沉!" 他们平⽇里抬着的不是娘娘就是妃子,做梦也没想到会抬着两个刽子。你爹我心中暗暗得意,⾝体在轿子里故意地动扭,让抬轿子的臭太监不自在。轿子还没出刑部大院,就听到小姨在后边大喊: "姥姥,姥姥,忘了带阎王闩了!" 你爹我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响,眼前一阵昏花,汗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。我连滚带爬地下了轿子,从小姨手里接过了用红绸子包着的"阎王闩"。你爹我心中的滋味,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。我看到姥姥也钻出轿子,也是一脸的明汗,两条腿一个劲儿地颤抖。要不是小姨提醒,那天的祸就闯大了。曹大人骂道: "⽇你们的亲妈,做官丢了大印,裁 ![]() 你爹我本来想好好体会一下坐轿子的滋味,但被这件事把兴致全搅了。老老实实地猴在轿子里,再也不敢跟太监们调⽪。 不知走了多久,就听到扑通一声响,轿子落了地。晕头转向地从轿子里钻出来,抬头便看到満眼的金碧辉煌。你爹我猫着 ![]() ![]() ![]() 绑小虫子的柱子前面,有一个临时搭起的看台。台子正中一排雕花檀木椅子。正中一把椅子,特别的肥大。椅子上放着⻩⾊的坐垫。垫子上绣着金龙。这肯定是万岁爷爷的龙椅了。你爹我还看到,我们刑部的尚书王大人、侍郞铁大人、还有一大片带宝石顶子的、珊瑚顶子的,大概都是各部的员官,都在台前垂手肃立,连个咳嗽的都没有。宮里的气派,果然是非同一般。安静,安静,安静得你爹我心里 ![]() "皇上驾到——" 台前那一片红蓝顶子,突然都矮了下去,只听到一阵甩马蹄袖子的波波声。转眼之间,六部的堂官们和宮女太监们,全部地跪在了地上。你爹我刚想跟着下跪,就感到脚被猛地跺了一下。立即就看到姥姥那两只精光四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就听到那笙管萧笛,呜哩哇啦、吱吱呀呀地响着,渐渐地近了。在懒洋洋的乐声后边,在两道⾼墙之间,出现了皇帝爷爷的仪仗。头前是两个驼⾊的太监,手提着做成瑞兽样子的香炉,兽嘴里吐出袅袅的青烟。那烟香得啊,一缕缕直透脑髓,让人一会儿格外地清醒,一会儿格外地糊涂。提炉太监后边,是皇上的乐队,乐队后边,又是两排太监,举着旗罗伞扇,红红⻩⻩一片。再往后是八个御前侍卫,执着金瓜钺斧,铜戈银矛。然后就是一乘明⻩⾊的肩舆,由两个⾼大的太监抬着,大清朝的皇帝爷爷,端坐其上。在皇上肩舆的后边,有两个持孔雀扇的宮女,为皇上遮挡着 ![]() 太监们训练有素,很快便各就各位;皇上和后妃们,也在看台上就座。⻩袍金冠的咸丰皇帝,就坐在离我一丈远的地方。你爹我目不转睛,把皇帝爷爷的容貌看了一个分明。咸丰爷面孔瘦削,鼻梁很⾼。左眼大点,右眼小点。⽩牙大嘴, ![]() ![]() 趁着皇上吐痰的空当儿,台上那个威严的老太监,像轰苍蝇那样,把手中的拂尘,轻轻地那么一甩,台下跪着的六部堂官和黑庒庒一片太监宮女,都使出咂 ![]() "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" 你爹我这才明⽩,台下的人看起来都低着头不敢仰望,其实都在贼溜溜地瞅着台上的动静呢。皇上咳嗽着说: "众卿平⾝吧。" 那些堂官们,磕头,齐喊: "谢皇上隆恩!" 然后,再磕头,甩马蹄袖,站起,弯着 ![]() "臣刑部尚书王瑞,遵皇上御旨,已着人打造好阎王闩,并选派两名资深刽子手携带刑具进宮执刑,请皇上指示。" 皇上说:"知道了,平⾝吧!" 王大人磕头,谢恩,退到一边。这时,皇上说了一句话,呜呜啦啦,听不清楚。皇上分明是得了痨病,气脉不够用。台上那老太监拖着长腔,唱戏一样传下旨来: "皇上有旨——着刑部尚书王瑞——将那阎王闩进呈御览——" 王大人小跑步到了你爹我的面前,从你爹我的手里,夺过去那红绸包裹着的"阎王闩",双手托着,如托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涮羊⾁锅子,小心翼翼,踱到台前,跪下,把双手⾼举过了头顶,托起了"阎王闩"。老太监上前,弯 ![]() 皇上伸出一只焦⻩的手,用一 ![]() ![]() 台上,老太监把头低到皇上⾝边,问了一句什么,我看到皇上的头点了点。老太监走到台前,唱歌似的喊叫: "皇上有旨——给大逆不道的小虫子上刑——" 拴在柱子上的小虫子号啕起来,大声哭叫: "皇上,皇上啊,开恩吧,饶奴才一条狗命吧…奴才再也不敢了…" 这时,台上台下的侍卫们,齐齐地发起威来,小虫子脸⾊蜡⻩,嘴 ![]() ![]() "爷们,爷们,活儿利索点儿,兄弟到了 ![]() 咱们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的啰嗦?咱们哪里有胆子去听他的啰嗦?一绳子勒死他,他痛快了,咱们可就要倒霉了。即便皇上饶了咱们,王大人也不会饶了咱们。惶惶张张地抖开刑具,与姥姥抬着——这玩意儿经了皇上和娘娘们的手,突然地增加了分量——每人扯着一端的牛⽪绳子,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动作,先对着台上的皇帝和娘娘们亮相,然后对着王公大臣们亮相,最后对着那一大片跪地的太监宮女们亮相——就跟演戏一样——慎刑司大太监陈公公和刑部尚书王大人 ![]() "执刑——" 真是老天有眼,那个亮晶晶的铁箍子,简直就是比量着小虫子的头造的,套上去不松不紧,刚好吃劲。小虫子那两只俊眼,恰好从铁箍的两个洞里露出来。套好了铁箍,你爹我和余姥姥各往后退了两步,抻紧了手里的牛⽪绳子。那只小虫子还在嘟哝着: "爷们…爷们…给个痛快的吧…" 这时候了,谁还有心思去理他呀!你爹我望着余姥姥,余姥姥望着你爹我,心也领了,神也会了,彼此微微地点点头。余姥姥嘴角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,这是他老人家⼲活时的习惯表情,他老人家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刽子手。他的微笑,就是动手的信号。你爹我胳膊上的肌⾁一下子菗紧了,只使了五分力气,立即就松了劲儿——外行 ![]() ![]() 那天正是秋分,天蓝蓝,⽇光光,四周围的红墙琉璃瓦,明晃晃的一片,好有一比:照天影地的大镜子。突然间你爹我闻到了一股扑鼻的恶臭,马上就明⽩了,小虫子这个杂种,已经屙在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其实,这道"阎王闩"的精彩之处,全在那犯人的一双眼睛上。你爹我的⾝体往后仰着,仰着,感觉到小虫子的哆嗑通过那条牛⽪绳子传到了胳膊上。可惜了一对俊眼啊,那两只会说话的、能把大闺女小媳妇的魂儿勾走的眼睛,从"阎王闩"的洞眼里缓缓地鼓凸出来。黑的,⽩的,还渗出一丝丝红的。越鼓越大,如 ![]() ![]() ![]() 小虫子还没断气,但已经昏了过去,昏得很深沉,跟死也差不离儿。他的脑骨已经碎了,脑浆子和⾎沫子从破头颅的 ![]() 执刑完毕,请大人验刑! 刑部尚书王大人用一角袍袖遮着脸,往俺们这边瞅了瞅,转⾝到看台前,立正,抬手,甩袖子,跪倒,对着上边说: "执刑完毕,请皇上验刑!" 皇上一阵紧急地咳嗽,半天方止,然后对着台上台下的人说: "你们都看到了吧?他就是你们的榜样!" 皇上说话的声音不⾼,但是台上台下都听得清清楚楚。 按说皇上的话是对着太监宮女们说的,但是那些六部的堂官和王公大臣,一个个被打折了腿似的,七长八短地跪在了地上。纷纷地磕头不止,有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,有喊罪臣罪该万死的,有喊谢主龙恩的, ![]() ![]() ![]() 皇上站了起来。那个老太监大喊: "起驾回宮——" 皇上走了。 娘娘们跟着皇上走了。 太监们也走了。 剩下了一群鼻涕一样的大臣和老虎一样的小虫子。 你爹我腿双发⿇,眼前一片片的金星星飞舞,如果不是余姥姥搀了我一把,你爹我在皇上的大驾还没起来时,就会瘫倒在小虫子的尸体旁边。 二 你们,还敢对着我瞪眼吗? 我说了这半天,你们应该明⽩了,你爹我为什么敢对着那些差役犯狂。一个小小的县令,芝⿇粒大的个官儿,派来两个小狗腿子,就想把俺传唤了去,他也忒自⾼自大了。你爹我二十岁未満时,就当着咸丰爷和当今的慈禧皇太后的面⼲过惊天动地的大活儿,事后,宮里传出话来,说,皇上开金口,吐⽟言: "还是刑部的刽子手活儿做得地道!有条有理,有板有眼,有松有紧,让朕看了一台好戏。" 王尚书加封了太子少保,升官晋爵,心中 ![]() 待一会儿,我估计着⾼密知县钱丁钱大老爷要亲自来家请我。不是他自个儿想来请我,是省里来的袁大人让他来请。袁大人与你爹我还有过数面之 ![]() ![]() ![]() 儿子,趁着钱大老爷的轿子还没到,你爹我把咱家的事儿给你唠唠,今⽇不说,往后就怕没有闲工夫说了。 三 你爹我十岁那年,你爷爷得了霍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"孩子啊,也不光是你爹一个,就让它们吃去吧!" 我知道一人难抵众疯狗,只好退到一边,看着它们把你的爷爷一口撕开⾐裳,两口啃掉⽪⾁,三口吃掉五脏,四口就把骨头嚼了。 又过了五年,⾼密县流行伤寒,你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一路乞讨,有时候也帮着人家⼲点杂活儿,就这样走走留留,磨磨蹭赠,饥一顿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就在你爹満⾜于乞食生活、无忧无虑地混⽇子时,突然地起了一个大变化:一群叫花子把我打了个半死。当头的那位,瞎了一只眼,瞪着一只格外明亮的大眼,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,样子实在是吓人。他说: "小杂种,你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猫,竟敢到大爷的地盘上来捞食儿?爷爷要是看到你再敢到这条街上打转转,就打断你的狗腿,抠出你的狗眼!" 半夜时,你爹我好不容易从臭⽔沟子里爬上来,缩在个墙角上,浑⾝疼痛,肚子里又没食儿,哆嗦成了一个蛋儿。我感到自己就要死去了。这时,恍恍惚惚地看到你 ![]() ![]() "儿子,不要愁,你的好运气就要到了。" 我急忙睁眼,眼前啥也没有,只有冷飕飕的秋风吹得树梢子呜呜地响,只有几个快要冻死的蛐蛐在沟边的烂草里唧唧地叫,还有満天的星斗对着我眨眼。但是我一闭眼,就看到你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过了一会儿,一辆木头囚车,从刑部大院里出来了。拉车的是一头瘦骡子,脊梁骨,刀刃子,四条腿,木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"孩子啊,那就是你舅舅!" 我急忙转回头,⾝后就是那堵灰墙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这一扑,可真是不知道天⾼地厚。囚车前后的员官和马兵都愣住了。有一匹马猛地将前蹄举起来,吱吱地叫着,把背上的马兵掀了下来。我冲到了那两个手持大刀的黑⾐人面前,哭着说:舅舅,俺可算找到您啦…多少年来的委屈一瞬间迸发出来,眼泪咕嘟咕嘟地往外冒。那两个风度非凡。手持大刀的人也愣住了。我看到他们张口结⾆,互相打量着,用眼神问讯对方: "你是这个小叫花子的舅舅吗?" 没等他们俩反应过来,那些车前车后的护刑马兵回过神来,齐声发着威,⾼举着兵刃,呼啦啦地包围上来。一片寒光罩住了我的头。我感到一只耝大的手夹住了我的脖子,把我提了起来。脖子上的骨头似乎被他捏碎了。我在空中挣扎着,哭叫着:舅舅啊,舅舅…然后我就被人家摔在了地上,呱唧一声响,摔死一只青蛙就是这动静。我的嘴巴正好啃在了一堆马粪上,那马粪还是热呼呼的。 囚车后边,一匹魁梧的枣红马上,端坐着一个黑脸大胖子。他头上戴着镶有蓝⾊⽔晶顶子的花翎帽,⾝穿 ![]() "大人,是一个小叫花子。" 两个兵勇把我拖到大官面前,一个兵揪着我的头发,使我的脸仰起来,好让马上的大官看到。黑胖子大人看了我一眼,长吁了一口气,骂道: "不知死的个 ![]() "喳!"兵勇⾼声应诺着,捏着我的胳膊,将我拖到路边,往前一送,嘴里说:"去你妈的!" 在他们的骂声中,我的⾝体飞了起来,一头扎在臭⽔沟厚厚的烂泥里。 你爹我好不容易从沟里爬出来,眼前黑糊糊的一片,什么也看不见,摸索到一把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"儿子,去看看吧,他就是你的舅舅。" 我转着圈子找你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"儿子,去看看吧,他就是你舅舅…他就是你舅舅…" 你爹我发疯般地向前跑,去追赶行刑队。只有在我拼命奔跑时,你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到了临近刑场的地方,弯曲的道路突然消失在广阔的刑场里。刑场上垒起的⾼台的周围,站着一群无聊的闲人,闲人中夹杂着一些叫花子,那个打过我的独眼龙也在其中,可见这里也是他的地盘。士兵们催动马匹,排开了队形。那两个风度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"汉子,汉子,说几句硬话吧!说几句吧!说,砍掉脑袋碗大个疤,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!" 那个囚犯却瘪瘪嘴,哇哇地哭了几声,然后⾼喊: "老天爷,我冤枉啊!" 围观的人突然都闭住了嘴巴,傻呆呆地望着台上的人。两个刽子手风度依旧。这时,你 ![]() ![]() ![]() "喊吧,儿子,好儿子,快喊,他就是你舅舅!" 她老人家的声音越来越急促,声调也越来越⾼,口气也越来越严厉,一股股 ![]() 舅舅—— 顷刻间,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你爹⾝上。监斩官的目光、马兵的目光、闲人叫花子的目光——这些目光都被我遗忘,只有那死囚的目光让我终生难忘。他猛地昂起了⾎⾁模糊的头,睁开了被⾎痴糊住的双眼,对着我,仿佛 ![]() "时辰到——" 随着他的喊叫,大喇叭一齐悲鸣起来,那些个马兵也都嘬着嘴 ![]() ![]() "请大人验刑!" 一直骑在马上的黑胖大人,对着那颗悬空的人头一挥手,像与朋友告别似的,然后就扯缰转过马头,哒哒哒哒地驰离了刑场。这时,观刑的人们齐声 ![]() 你爹我终于明⽩了,监斩官不是我的舅舅,刽子手也不是我的舅舅,马兵中也没有我的舅舅,被砍去了脑袋的,才是我的舅舅。 当天晚上,你爹我找了棵歪脖子柳树,解下了 ![]() ![]() ![]() 他就是那个砍掉了我舅舅脑袋的人。 他把我带到砂锅居饭庄,点了一个鱼头⾖腐,让我吃。我吃他不吃,坐在我的面前静静地观看。伙计给他端来一碗茶他也不喝。我吃 ![]() ![]() "我是你舅舅的好友,你要是愿意,就跟着我学徒吧!" 他⽩天的英姿在我的面前复现:⾝体先是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"好孩子,赶快跪下给你的师傅磕头。" 我跪在地上,给师傅磕头,我的眼睛里 ![]() 儿子,你爹的师傅,就是前面我给你说过了一百多遍的余姥姥。事后他才告诉我,他与我那个当狱卒的堂舅是拜把子兄弟,堂舅犯了事,死在他的手里,实在是天大的造化,噌,一下子,比风还要快。余姥姥说,他把舅舅的头砍下来时,听到头说: "大哥,那是咱家外甥,多多照应吧!"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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