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色11》第三幕冬至及《红色11》最新章节在线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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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步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红色11 作者:李敖 | 书号:43597 时间:2017/11/7 字数:65564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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场景和第一幕、第二幕一样,不过时间已从秋天进⼊冬天了,是国中![]() ![]() 囚房里睡了四个人,大门对角线那边睡三个,还是从“书桌”边上数起,是龙头、余三共、胡牧师;从门口到矮墙间,睡着老⻩,与对面三个人脚对着脚。 突然间,牢门轻轻的喀了一声,锁快速拉开了,门快速打开了,士官长带着班长六人直冲进来,睡眠中的四个囚犯同时惊醒、坐起。老⻩不但惊醒,并且凄厉的大叫起来,他显然察觉发生的是什么事了,是要执行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士官长带队冲进来的时候,余三共、胡牧师都急忙站起来,背贴住墙壁,龙头却坐在一边,若无其事的披上夹克。牢门再咔嗒关上的时候,他站起来,走过去翻看老⻩的东西,拿出一些文件,塞到自己“书桌”底下。 胡牧师:(坐在地板上,拭泪)太可怕了!太可怕了!这是什么意思嘛!老是把一个虔诚信上帝的牧师,和死刑犯关在一起,三个月內连看两次 ![]() 龙头:你说得对,一遇到紧要关头,我就停止了喜怒哀乐千变万化,第一个反应就是没有反应。用《庄子》里头一个故事来说吧。有个人叫纪渻子,给齐王养斗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胡牧师:我领教你的不露相了,你好无情。 龙头:(对余三共)三共还好吧?看来你比上一次有进步,你更泰然自若了。 余三共:(苦笑)我可能跟士官长他们一样,看死囚看得⿇木了(手抱着膝坐着)。 龙头:他们⿇木不仁,你却⿇木而仁,共产 ![]() 余三共:龙头不信宗教却満口神佛,这也是仁心外一章吧? 龙头:希望如此。 胡牧师:感谢主!幸亏老⻩最后受了我的影响,信了基督教。龙头、三共,告诉你们,他会上天堂的。 龙头:得了吧!老⻩枕头底下蔵着佛经呢!他所有的宝全庒,是上天堂的投机分子。只恐怕上不了所有的天堂,反倒下了所有的地狱。 胡牧师:真的吗?佛经蔵在那里? 龙头:(一指)你去看,蔵在老⻩枕头底下。 胡牧师:(两手张开对着)我不敢动死人东西。 龙头:和上次我告诉你的一样,老⻩现在还没死呢。 胡牧师:唉!老⻩听我为他传基督教这么久,还偷偷蔵着佛经,他可真的有点对不起我。 龙头:不然,不然,如果我是他那种文化⽔平,说不定我也会把佛经带在⾝上。 胡牧师:怎么?你不信琊,你最后还把这些佛经圣经带在⾝上⼲嘛? 龙头:不信归不信,但你别忘了,它们可能代表一些机会,它们十本可能全是狗庇,但也可能有一本不是。你全丢了,就丢了十分之一的机会。机会是不能丢的,机会是好运气的尾巴,你抓住机会,就抓住了好运气。 胡牧师:你见尾巴就抓,你怎么知道你抓的不是老虎尾巴? 龙头:是老虎尾巴也可以抓,抓到了,至少你有一次与虎谋⽪的机会。 胡牧师:也有一次为虎作伥的机会。 龙头:不会,机会是一只瞎了眼的⺟老虎,她看不见你,只有你注意看她,抓住她,她才是你的。 胡牧师:听来可见龙头为人,绝不听天由命,而是有所作为。 龙头:请记得一件真理:一件事情,做了和不做一定不一样,不管它多么坏,不管它多么小。刘备临死前告诉他儿子阿斗:“勿以善小而不为,勿以恶小而为之。”小恶小善做和不做都不一样,何况大恶大善,在这方面,在小善大善方面,我是manofaction,是有为主义者,不是无为主义者。 胡牧师:刚才看到龙头拿老⻩的东西收起来,上次也看到龙头拿处长大人的东西收起来,是文件吧?龙头要有为一下吧? 龙头:是参考文件,我喜 ![]() 余三共:这十一房杀气可真重,已经拖出去两个了,前有处长大人,后有老⻩,都是假共产 ![]() ![]() 龙头:怎么不知道?当然知道!只是要表现捉拿匪谍的成绩,不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这种“缴”出多少人的⼲法,好像是配额制似的,匪谍也有配额吧? 龙头:你说得好,就是配额。其实也是一种计算的方法,硬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看这样还是坐牢好,坐牢一了百了,被缴进来,不再缴出去了吧? 龙头:要看你坐的是什么牢。政治犯判决确定后,大都送到火烧岛,在那里受洗脑待遇,因为那边监狱老鼠、蟑螂、苍蝇太多,有段时间每个政治犯要缴老鼠一只、蟑螂二十只、苍蝇五十只,一时捕鼠笼子、苍蝇拍子人手一个。抓到老鼠后,夜里由噤子牢头们集中在海边,以汽油浇在老鼠背上,点上火,打开笼子,这些着火的老鼠拚命向海边冲下去,嗞嗞⼊⽔,应声而逝,正所谓“火里来,⽔里去”也,构成太平洋的奇景。 余三共:为什么杀个老鼠要杀得这么⿇烦? 龙头:过瘾啊! 余三共:过什么瘾? 龙头:过 ![]() 余三共:这也是噤子牢头的职业病? 龙头:应该也是,⼲这行的,有好心肠的软心肠的也⼲不下去。司马迁《史记》里有一篇《酷吏列传》,专门写酷吏的故事。其中有一个汉朝大臣叫张汤的,他小时候,爸爸叫他看家,结果老鼠偷吃了⾁,他爸爸回来,认为他没看好家,揍他一顿。他气得去挖老鼠洞,抓到老鼠,审问老鼠,还写了判决书,最后把老鼠大卸八块处死。他爸爸看到了,就要他学法律,最后果然变成大酷吏。今天的军法官这样整人,大概他们小时候都审过老鼠。 余三共:刚才你说在火烧岛缴老鼠的事,太妙了。 龙头:还有更妙的呢。用笼子抓老鼠,久了就有老鼠味,别的老鼠不敢来了,于是改用黏鼠板黏老鼠。黏到了缴出来,再由监狱官清点了,叫班长们搬到海边烧掉。班长们认为有利可图,可把死老鼠卖给抓不到老鼠的囚犯钱赚,所以留下不烧,改烧死鱼等等,反正监狱官远远看到有烟有臭气就认为烧了。不料死老鼠再卖回来,尸体会发臭,再缴三缴出来就臭气薰天,监狱官捏着鼻子验收,也吃不消,乃下令改缴老鼠尾,就像蒙古人“缴耳朵”一样,老鼠尾体积变小了,臭起来也有分寸,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,最后,对策愈来愈推陈出新,班长们索 ![]() 余三共:真没想到坐个牢,还闹“鼠疫”还要为鼠辈大费周章。 龙头:两种鼠辈,一种四只脚的,一种两只脚的。好了,别提这些鼠辈了,老⻩走了,他这里剩下一点⽔果,我们吃了吧(蹲下来,检查⽔果)。 胡牧师:(快速摇手)我可不要吃,我可不敢吃。 龙头:(笑)又怕死人东西,是不是? 胡牧师:是,是是,是极了,多别扭啊! 龙头:(拿了一个梨,递给三共)三共你呢? 余三共:我…我…我(犹豫不决)。 龙头:你…你…你什么,你是勇敢的共产 ![]() 余三共:(受到鼓励)好,那我就吃了。 龙头:(拿起两个梨,在⽔边洗了,一个递给三共,一个自己吃着)有一个笑话说:有个人一早醒来,发现太太已经死在 ![]() ![]() ![]() (远远传来嘈杂人声,渐传渐近,听到的是一个一路叫嚷的大嗓门,到了十一房门口。大嗓门吆喝着:“从无期改老子为死刑,老子才不怕哪!”对门四房门开了,大嗓门吆喝着:“往里搬,往里搬,四号房不错,太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(笑)这马正海真有种!班长说:“老马,明天早上五点见”意思是明天要 ![]() 余三共:是谁?龙头对他很 ![]() 龙头:他叫马正海,当然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他自己不骂吧? 龙头:他自己也骂,他不但骂,还告呢!可是他不喜 ![]() 余三共:这个怪人,他是何方神圣? 龙头:他的⾝世很复杂,只知道他是安徽人,自称抗战时期在吴化文的队部里当过政治部主任。但吴化文那时候是汉奷。到湾台后,他做到省立建国中学总教官。军训教官是由蒋经国的“救国团”系统出派的人物,按理说,马正海是蒋经国直属部下或直属下部了,但他说他因政策 ![]() 余三共:确实很凶悍。 龙头:还有更凶悍的呢!他最后被抓进察警局,被揍得很惨,把他按在椅子上,用绳子把他两臂双手捆在椅背上,以为这下子他得老实了,不料一个察警在他面前走过去,他还伸出腿双,把那察警绊倒呢!挨揍归挨揍,他是他,他行他素,牺牲别人在所不惜,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,这就是马正海! 余三共:真妙!他在家拒捕时,儿女都出动,这种儿女,也是強将手下无弱兵吧? 龙头:真无弱兵,被他控制得好好的。他坐了牢,家里情况完全遥控,由他在牢里发号施令,指挥若定。听说他接见家属时,连家里 ![]() ![]() 余三共:老婆呢,老婆不怕他? 龙头:怎么不怕?怕疯了,最后得了精神病。这位老婆可非等闲之辈,她是当年南京某大学的校花,不晓得怎么搞的,被马正海搞到手,这位校花因为优秀,当上了国民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马正海没有朋友或同志,他只有敌人? 龙头:有也没用,马正海从不认识朋友和同志,他只认识敌人。他像一只受困的野兽、猛兽,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受到伤害。现实似乎对他这种人特别冷酷,他必须在冷酷的现实中求生存,遂以冷酷对冷酷。由于他太凶悍了,所以直到今天,监狱方面怎么整他,他都不怕;所有囚犯都拒绝跟他来往,他也不怕;监狱方面罚他住小黑房,他不怕;罚他不准接见、不准发信、不准借书、不准这个、不准那个,他都不怕;甚至监狱方面冻结他的户头,不准他买任何⽇用品,连卫生纸都不准他买,他也不怕。他太太都被他整疯了,他还怕人整? 余三共:那便大后怎么擦庇股呢? 龙头:用手去挖去擦再洗手呀!(做手势)不过最后,他还是占了一点方便,就是他毕竟是国大代表之夫,夫以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人跟动物的大不同,龙头只说了一半,还没说完。 龙头:还没说完? 余三共:还没说完,你只说到人摔下来,没说到摔下来以后怎么样。真正人的精神就在摔下来以后的态度。人在摔下来以后,不洩气,还是要千方百计再来,这才是真正人的精神。人类的进步、人类的文明能有今天的成绩,就是因为有许许多多这种摔下又来的人,前仆后继,不信人不能,才创下了这么多的记录。说破了,这是一种人生观的问题,人的光辉就表现在有这种人生观的少数人⾝上。乍看起来,这种人有点不知他自己能力的限度,而要“逞能”但结果是,只有这种人才能改变历史,把不可能变为可能。 龙头:你是说他们不失败?不牺牲掉? 余三共:谁这么说了?他们当然失败,当然牺牲掉。人为了想飞上天,想潜⼊海,想服征南极、北极,前前后后失败了多少次?牺牲了多少人?我说的不是指个人,个人会失败,会牺牲掉,我指的是这种类型的人,有这种人生观的许许多多人,他们的前仆后继,甲倒了乙来,乙死了丙来,此起彼落,代代相传,才慢慢连续成一条成功线。所谓成功,是这一线上的人连接起来的成功,不是个人的成功。 龙头:你所指的成功,并不指个人。 余三共:不指个人,个人其实很少成功。个人只成功一点点,个人失败的记录比成功多。成功的一点点,就是这一成功线上的一小段。所以,简直可以这么说,成功是大家的,失败是自己的。 龙头;这样说来,对个人公道吗? 余三共:个人很难向群众讨公道,个人至多只能向另一些个人讨公道。公道的问题,实在没法谈。历史上,个人有助于群众,但最后个人却被牺牲,没没无闻还算是好的,有的 ![]() 龙头:你太不了解这种 ![]() ![]() 余三共:比照起来,龙头你搞国民 ![]() ![]() 龙头:(笑)开句玩笑,搞国民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(皱眉)这么说,一般人斗不过奷雄,重要原因之一,就是一般人有洩气的弱者的反应,奷雄绝对没有? 龙头:奷雄绝对没有。 余三共:奷雄不是在搞不下去的时候,也说想下野、想归隐林泉的话吗? 龙头:那全是戏,能信吗?那一次不是以退为进? 余三共:所以你认为他虽然完了,还是要搞下去? 龙头:当然。奷雄在困难的时候,绝不浪费一分钟去咳声叹气或昑诗纵酒,他仍旧一点不洩气,打起精神,重新祸国。没国可祸的时候,就在牢里祸每一个人。 余三共:这种 ![]() 龙头:是好是坏要看生在谁⾝上,生在圣雄⾝上就好,生在奷雄⾝上就不好。因为不洩气本⾝是一种強者的 ![]() ![]() 余三共:一般人都缺乏这种 ![]() ![]() 龙头:因为坐牢,见识到活生生的像马正海这号人物,也算使我大开眼界。马正海长得人⾼马大,満面红光,走起路来虎虎生风,讲起话来声若洪钟,做起事来斩尽杀绝,他是一个恶 ![]() 余三共:(对胡牧师)龙头即使是坏人,也和别的坏人不一样。 胡牧师:怎么不一样? 余三共:别的坏人虽然坏,可是想做好人而做不成;龙头的坏,却是做好人做累了。别的坏人,做了坏人并不觉得自在;他做坏人,却做得伸缩自如,还带了一大堆哲学。 胡牧师:(笑)是不是受了什么刺 ![]() 余三共:不会的。他应该早就给自己订了一个界限。他规定自己,六十岁以前做好人,七十岁以后,人老了,就要开始坏一下,坏到死为止,坏死了。 胡牧师:那么老了还怎么坏? 余三共:就因为人老了,没能力坏到那儿去,所以他才放胆去坏。七十岁人的坏,跟年轻人完全不同,既不能杀人越货,也不能放火行凶,他就只好出坏主意,让别人替他去坏。 龙头:我没机会了吧?等我到了七十岁,时代和人心早都变了,变成另一种了。那时候,好坏的标准恐怕都颠倒了,今天认为的好,已经落伍了;认为的坏,也无所谓了。 余三共:这样说来,要好要坏都得趁早才行? 龙头:(笑)恐怕真的要如阁下所说。不过,节外生枝的扯一下吧,关键在是大坏人还是小坏人。 余三共:什么大坏人小坏人?坏就坏了,还分什么大小? 龙头:古话说:“大伪若真,大琊若正,大私若公,大害若利。”只有蹩脚的假才看起来像假,一看就是假,真的假都看起来像真的。坏也如此。说不定愈是炉火纯青的坏,表现出来的,愈是好,愈跟它本⾝正好成另一极端。坏的⾼手经常表现好来使坏,来埋伏坏,动机虽不纯正、居心虽不良,但表现好表现久了,却常常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怪了,这样说来,搞不好就正是目前你龙头啊,何必等到七十岁呢? 龙头:(笑)也许是吧。总之,我宁做真坏人,也不做假好人。但是,我们今天的好人标准是有问题的。人们从小就被教育做好人、训练做好人,长大以后,有的自信是好人、有的自许是好人、有的自命是好人,他们从少到老、从老到咽气,一直如此自信、自许或自命,从来不疑有他。但是,好人、好人,他们真是好人吗?深究起来,可不见得。事实上,世间所谓的好人,其实他们坏得真够瞧的。好人怎么会坏呢?会坏,我举出三点主要的,证明给你看,看好人坏在那里。好人的第一坏是不敢与坏人争。他们怕坏人,因为怕,所以不敢与坏人争。好人常常要“退让贤路”其实退让的不是贤路,而是道道地地的“恶路”什么叫“退让恶路”?退让恶路是好人用消极而退缩的办法,自承斗恶人不过,最后下台鞠躬,关门叹气,听任坏蛋们昏天黑地的 ![]() 余三共:还有呢? 龙头:好人的第二坏是以为“独善其⾝”便是好人。好人最大的⽑病,乃在消极有余,积极不⾜;叹气很多,悍气太少。结果他们所能做的,充其量只是“独善其⾝”而已,绝不是“普渡众生”的好汉。但是最后,坏人并不因为好人消极叹气就饶了他们,坏人们还是要欺负好人、強xx好人,使他们连最起码的“独善其⾝”也善不好、连佛教中最低级的“自了汉”也做不成。最后只得与坏人委蛇,相当程度的出卖灵魂,帮着坏人“张其恶”或“扶同为恶”这真是好人的悲哀!好人所以“独善其⾝”其实是一种相当成分的自欺。这种自欺,原因在好人以为“独善其⾝”便是好人人格的完成,其实,这一完成,还差得远哪!为什么?因为好的完成,必须是向外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说得好! 龙头:好人的第三坏是以为“心存善念”便是好人。当“独善其⾝”大行其道以后,伦理学上的“动机派”摸tivism便成了好人的护符。“动机派”的走火⼊魔是,它判断一件事,不看事的本⾝,反倒追踪虚无缥缈的动机,用动机来决定一切。孟轲说:“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,乃所谓善也。”清明学者俞正燮直指孟轲说的“情”就是“事之实为”无异指动机就是事实,一切要看你存心如何。存心好,哪怕是为了恶,也“虽恶不罚”;存心不好,就便是为了善,也“虽善不赏”这样不看后果,全凭究其心迹的测量术,一发而不可收拾,就会变得舍不该舍之末,而逐不该逐之本,以为人在这种本上下工夫,就可得到正果,这真是胡扯!明朝的王 ![]() 余三共:那信佛的为人祈福、信基督的为人祷告,也属于“心存善念”那一类了,不是吗? 龙头:你说得全对,祈福啦、祷告啦,有个庇用!行善行善,善是行的,不是祈福祈出来的,也不是祷告祷出来的,专搞祈福与祷告的,其实是一种伪君子的好人,画饼给人充饥而已。 胡牧师:(举手)我议抗,你们否定了祈祷的功能,你们太不客观了。 龙头:好,议抗成立,但这证明什么,还不是口惠而实不至,还不是空头的,唯一落实的只有一项,就是伪善。我又想到对面的马正海,他是恶人、是恶 ![]() ![]() ![]() 胡牧师:龙头的不伪善是我们佩服的,但别忘了,伪善也是一种规则,它让人间可以运作出一点事,全部撕破了脸,玩真的、玩硬的、玩狠的、玩恶的,也不一定全好吧?含蓄一点、礼节一点,那怕是一点虚礼、一点虚情假意,有时也未必全是要不得的,至少它减低了人与人间不必要的冷漠与敌意,弄得大家都紧张兮兮,又何必呢?龙头是绝顶聪明人,聪明人有时候也有些没搞通的地方吧? 龙头:胡牧师的指教,使我想到一个故事。我记得我被疲劳审问时,大概是四天四夜,我被关在不见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(牢门咔嗒开了,班长拿着钥匙,朝余三共一指。) 班长:余三共,出庭! 余三共:大概要判决了。 (余三共匆匆下,牢门咔嗒又关了。) 胡牧师:刚才我冷眼旁观、冷“耳”旁听,听到你们两位谈话,处处都有机锋。 龙头:我有一点,我要试着去给三共打打气,恶补一点有关生死的学问。 胡牧师:你的意思是说—— 龙头:有点⿇烦。依我看来,他们的案子有点⿇烦,判下来可能凶多吉少。 胡牧师:会判重刑?会判死刑? 龙头:(一脸严肃)非生即死。 胡牧师:这么严重吗? 龙头:我看很严重。蒋介石的国民 ![]() ![]() ![]() 胡牧师:三共他们的“成大共产 ![]() ![]() 龙头:“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。”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胡牧师:龙头感到情况不妙,要给三共上点课,洗洗他的脑来应变,不是吗? 龙头:不一定有什么用,但总要尽点力,我们是大人啊! 胡牧师:其实,三共毕竟是年轻人,他可以听得进真理,并且,我觉得他跟你龙头朝夕相处这么久,一定受了你不少好影响。三共的心理有一个大魔障,就是他过分喜 ![]() “当诗人海涅临死前,牧师到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我已经觉察到了,你这么一说,我会更注意。 胡牧师:三共的仇恨想法以外,他另外还有一种,就是他要仇恨以外,还要痛快、要慡。我同他说,你认为这是一摊死⽔,要变一变。但你怎么能说变一变后一定更好?谁能保证未来?他说:“未来有未来的解决方法,我们现在不必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胡牧师啊,你忧虑的余三共同志的两个特⾊,其实是少不更事、年轻气盛的有良知有⾎ ![]() 胡牧师:龙头,我好奇怪,我看你坐在牢里,好像若无其事似的, ![]() 龙头:你说对了,其实,我在哪里都一样。真正的⾼人不是活在陆大或海岛,真正的⾼人活在他自己的家里。现在我只是以坐牢为家而已,我还习惯,为什么?因为我的家就是牢啊!这个小岛四面都是海,我置⾝其中,彷彿就坐在一个大⽔牢里,不是吗? 胡牧师:你在外面的时候,也一个人孤独的过吗? 龙头:这问题,让我自炫式的答复你好吗?我在外面的⽇常生活是:一个人在小房里,每天不烟不酒不电视不养猫不见客也不见家人,不午睡,精力过人,有全套的翻江倒海的作业,遁世,又大破又大立;救世,又悲天又悯人;愤世,又诃佛又骂祖;玩世,又尖刻又幽默,当然这种人绝不会出世或厌世。我 ![]() 胡牧师:所以你不怕坐牢? 龙头:比一般人不怕,当然也不喜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胡牧师:我承认你说的,坐牢不全是坏事,但是被 ![]() 龙头:人生永远会有一种微妙的像生态平衡一般的得失平衡。失之东隅的人,必然收之桑榆。我承认你说的,被 ![]() 胡牧师:你说坐牢不全是坏事,要坐多久才算啊? 龙头:重要的不是时间长短,重要的是你对时间的态度。你必须用整个一生的尺子去去衡量这一段。至少以年为单位吧,或以几年为单位吧,一年又一年,不管年头好坏,年头好这样,年头坏也这样。年头好坏跟自己无关,因为自己的事业是以一生为单位计划的,至少也是十年八年,才看出一点变化,所以,一年两年的好坏,简直同你无关,你不用这种单位。从另一方面看,年是时间的一种,但时间对你好像已经静止,你不但在空间上与世界隔离,在时间上也同岁月无关,岁月对你只是⽇历上的一个每天画一下的数字,今天和昨天一样,明天必然也和今天一样,一天的⽇记可以代表十天、代表一个月,除去舂去秋来,改变一下穿的多少以外,时间对你没有再多一点点的作用。有了这种境界,才算坐牢坐⼊至境——坐⼊至⾼的境界。 胡牧师:对时间的看法如此,对罪名呢?对罪名有意见吗? 龙头:我生活在小岛上、侷促在小岛上,我无法完全避免小人的陷害、小市民的⼲扰、小局面的猜忌、小集团的拦路,为了突围、为了生存、为了开拓自己的影响、为了实在看不惯、为了真理与使命,我无法不花许多时间去同他们周旋——与群小周旋、向群小战斗。这些周旋与战斗,形式上看,好像我也变得不够大了,其实,在实质上,我的立脚点和着眼点还是大的。能够大处立脚和大处着眼以后,我相信,即使我谈的不是世界 ![]() ![]() ![]() 胡牧师:牢一坐,你龙头对时间的看法与人不同,对罪名的看法与人不同,还有呢,坐牢是最考验你的亲友的,你对亲友的看法也与众不同吗? 龙头:我主动掐死我与他们的关系,坐牢视同生离死别,在外面的亲友,我不跟他们来往了。 胡牧师:真是你的亲友,就真金不怕火炼,他们要继续跟你来往。 龙头;不错,但不炼倒也更好。一般人太脆弱了,是纯金是包金还是镀金,若一一全靠火炼来考验真假和纯度,好像有点忍残。没有火炼,漂亮的人一定更多,漂亮的事也会有。 胡牧师:那漂亮的人中,岂不羼了假的? 龙头:羼了假的也没大关系。很多人没有碰到火炼,他会漂亮下去,就算是镀金的,虽然只是金⽟其外。但在金粉世界里,冒充久了,也就弄假成真。很多漂亮的事,都是慢慢弄假成真的。 胡牧师:这好像总有点不对劲。 龙头:一般人太脆弱,是噤不住火炼的。所以火炼之下,立刻就原形毕现,一点残余的金⾊都没有了,这就是说,他们变成⾚裸的市井小人了,对任何漂亮的事都不肯做,连弄假去做都不肯了。 胡牧师:对一般人来说是这样,对优秀分子又如何呢? 龙头:优秀分子比较能不怕火炼,也就正所谓“真金不怕火炼”但火炼究竟是很艰苦的考验,所以通过的情形,也因人而异。法国的贝当,第一次火炼他通过了,成为抗德英雄;但第二次就通不过。贞德第一次没通过,表现得很愚蠢很软弱;第二次才通过,最后,还在火炼中殉道。所以,用能否通过来衡量优秀分子,也不能轻易论断。 胡牧师:那么到底要怎么论断呢? 龙头:要靠他表现出来的做论断基础。例如贝当活了九十五,他到了八十四岁才做德国傀儡,所以我们论断他没通过第二次火炼。当然,造化弄人,长寿害了他,他若早死一点,他就漂亮一辈子了。至于贞德,只活了贝当的五分之一——十九岁,这也是造化弄人。命该早夭帮了她,她若在第二次火炼时苟全 ![]() 胡牧师:看这样要早死才行。 龙头:那又不尽然,很多人又是大器晚成的,你别忘了姜太公八十遇文王。 胡牧师:早死又不行,晚死又出纰漏,真不知怎么办才好。 龙头:重点不在早死晚死,而在你有没有机会来表现,表现出来的是什么,你若有表现的机会,也许在十九以前,也许在八十四以后,甚至在死后。 胡牧师:在死后? 龙头:在死后。有些优秀的人,活的时候一生没没无闻或 ![]() 胡牧师:这么说,一个人要证明他自己,除了靠他表现出来的,没有别的法子? 龙头:没有。 胡牧师:心里想的口上答应的,都不算? 龙头:都不算。都要用事实证明出来才算,这就好像女人生孩子。别人要看不是别的,是孩子;女人给别人看的,不是别的,是孩子。生出孩子才算。生不出哇哇叫的,任凭女人自己哇哇叫,任凭天使、医生、丈夫、奷夫…一⼲人等作证,都不算。没人对生不出孩子的理由感趣兴。世间最讨人厌的一种话就是失败者的理由,最恶心人的一种话就是失败的理由以外,又以毫无信用之⾝来一大堆新的保证。——像蒋介石的“反攻陆大”保证,最恶心人了。 胡牧师:这也算是真金不怕火炼吗? 龙头:我把话扯远了,这些是由真金不怕火炼扯出的题外话。关于真金不怕火炼,我的梦想是:对一般人来说,不炼比较仁慈。但这只是梦想,这只有在无灾无难的太平岁月里才容易出现。通常的情形总是有灾有难,总是“时穷节乃见”、“板 ![]() ![]() 胡牧师:你好像不愿正视现实? 龙头:不是,是避免发生一种难看的现实让我们来正视。如果当年上帝不用蛇出现那一难看现实来火炼亚当夏娃,他们小两口儿岂不在伊甸园里过得好好的?这样看来,上帝好像不够仁慈。 胡牧师:也许上帝认为没有火炼就看不出善恶。 龙头:何必看出善恶来呢?一开始就造个光有善没有恶的乐园,不是更好吗? 胡牧师:那把蛇放在那里?为了亚当夏娃牺牲了蛇,对蛇又不够仁慈了。 龙头:看这样上帝应该在伊甸园的同时先造个动物园,把蛇关在笼子里,大概这样就仁慈了。我实在不懂,什么动物不好造,造个蛇出来⼲嘛? 胡牧师:(无奈)你又来出我们基督教的丑了!我承认我辩不过你,但有《圣经》为据,一切靠《圣经》。 龙头:靠《圣经》?就是靠《圣经》,你们才破绽百出、焦头烂额!《旧约》《创世纪》一开始就牛头不对马嘴,《创世纪》说上帝在第一⽇造了光,第二⽇造了天,第四⽇造了太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胡牧师:(举出双掌)我说过我辩不过你,我只是提醒你一下,《旧约》不如《新约》新,新的比较准确。 龙头:好,《新约》就《新约》。《新约》《马太福音》所写你们的主耶稣族谱共六十一代,《路加福音》所写共七十六代,算算看,两个福音所写的,除了玛利亚被上帝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胡牧师:(面红耳⾚,举出双掌,笑)好!好!好!龙头啊,我辩不过你,不过你愈说愈玩世不恭了,愈说愈不正经了,你不但诃佛骂祖,还诃上帝骂祖了,我不要跟你谈了。 龙头:(笑)我不是诃上帝骂祖,我是替你们的主数典不忘祖,替耶稣的真祖先主持正义,耶稣的爸爸当了八王,还上下五百年,当了不明不⽩的老八王,真是情何以堪哪!所以我要主持正义。 胡牧师:(笑)主持正义是好的,不过请多朝余三共他们那边主持吧,我们这边,饶了吧? 龙头:我们知道人间没有正义,但是我们至少要做到两点:第一,在观念上,要绝对弄清我们是在正义这边,我们在观念上、在知识程度上要百分之百胜利;第二,在实际上,我们努力使正义与力量结合,能结合一分就算一分,这方面的成绩没有百分之百,有时连百分之一都没有,但是,能做百分之一,也要做。简单说重点是,在观念上,我们不让伪君子占了便宜还卖乖,我们要拆穿他们;在实际上,拆穿以外要打倒、要⾰命、要改变、要补救,必要时候,要生死以赴,要一死了之,为理念而死。 胡牧师:你是说,必要时候,为理念可以一死? 龙头:是的。 胡牧师:那我们基督徒可多着哪! 龙头:我当然知道。有《⾎证史》那些书,等于是你们的先烈名单、殉道专册,我当然知道很多。 胡牧师:(得意)这回我们基督徒赢了吧? 龙头:就算人数上赢了,又怎样?你们基督徒殉道,被杀的、被砍的、被钉在十字架的、被狮子咬死的,的确了不起,令人肃然起敬,但是,一想到是不是值得一死、是不是死错了,倒也不无问题。 胡牧师:此话怎讲?好像他们在为错误的理念殉道似的。 龙头:我就是这么以为。国美思想家孟肯说得好:“为理念去死,无疑是⾼贵的。但为实真的理念去死,那就更⾼贵了。”Todieforanidea:itisunquestionablynoble。Buthowmuchnoblerwoulditbeifmendiedforideasthatweretrue。我始终相信,殉道者应该在为一种“实真的理念”而死,这种理念,既非政治,也非宗教,所以任何政治目的或宗教目的的解释,都窄化、小化了他,人要为更⾼贵的信仰而死,那种信仰,从政客到教 ![]() 胡牧师:照你这样说来,基督教的殉道者是宗教的,共产 ![]() 龙头: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(远远传来脚镣拖地的哗啦声音,愈来愈近,但是,没有一点人声,好像脚镣在走路。声音到了十一房外停止了,牢门咔嗒开了,余三共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判决书。龙头、胡牧师赶忙 ![]() 余三共:(苦笑)“昔⽇戏言⾝后事,今朝都到眼前来。”三个死刑、五个无期,其他都是三年管训(顺手把判决书放到龙头“书桌”上。他站立着,望着龙头)。 龙头:(拿出一条衬衫,撕成一小条一小条,跪下去,为余三共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胡牧师:(好奇)为什么二十一天? 龙头:二十一天是习惯上的数字,任何理生上的变化,跌打损伤、开膛剖肚、缺胳臂断腿,二十一天以后,都会习以为常了。在桃圆监狱,不是军法监狱,是司法监狱,有的流氓在放封时,还戴着脚镣打篮球呢!三共在这里不能打篮球,打什么呢,打开天窗说亮话吧,虽然这里没有天窗,只有“昏黑⽇午”、只有“下午的黑暗” 余三共:什么是“昏黑⽇午”、“下午的黑暗” 龙头:这是匈牙利文学家柯斯特勒的一部小说的书名。书里写苏联大清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(若有所思)哦,龙头你说的是苏联共产 ![]() ![]() 胡牧师:(小心翼翼的)可不可以让我揷句嘴,龙头、三共。在人世上,你们做的,已经到头,作为一个中年人,像龙头;作为一个青年人,像三共,谁还比你们做得更多更好呢?看看龙头,他多了不起,他虽然玩世不恭,甚至与民同乐,讲民人的语言、讲耝话,甚至下流话,但他有国中知识分子最缺乏的一种重要品质,就是 “特立独行”缺乏特立独行,自然知识分子变得甲跟乙没有什么不同,丙和丁没有什么两样,大家说一样的话,写一样的狗庇、拍一样的马庇。甲乙丙丁之间,至少只在面目上有点小异,在全没个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(慢慢点头)终于听到了胡牧师的长篇大论,讲道讲得真好,真是真的牧师呢,一会儿赞美,一会儿浇人凉⽔,扯人后腿。如今三共都判了死刑了,你胡牧师还拆掉他的敌人,使他觉得死得不值得。你们牧师是这样鼓励别人信心的吗? 余三共:(苦笑)胡牧师鼓励有加。 胡牧师:回到我的本行,没有我的主出现,什么鼓励都算不得鼓励。我们是人,靠人的力量是有限的,要靠外力救我们自己,外力就是神,让神进驻我们的里面,一切解决。 余三共:(苦笑)三个月后,让弹子进⼊我们的里面,也一切解决。 龙头:神就是弹子,反之亦然。 胡牧师:神是救人的,不是要命的。有了神,我们的人生观点会改变。《伊索寓言》里有一篇《狮子、周彼得和象》。说狮子常常向天神周彼得诉苦,说我长得大、力气大,斗争起来也劲道十⾜;又有尖牙利爪,又为百兽之王,可是竟怕公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你又来了,你刚说过一篇大道理,其中没有神的,没好多久,就原形毕露了,你又传起教来了。你⼲什么,上次趁老⻩于危,传基督教;这回又想趁三共之危,再来一次? 胡牧师:请别这么说,我是一番好意、一番好意。如今三共给判了死刑,当然还有得上诉,发回来,会减到无期,或十五年、十二年、十年或三年感化,我们祝福他,没那么悲观。只是在目前判决下,使我想起我们三百年前的教友,那伟大的《天路历程》作者约翰·班扬,他因信仰基督教受难,关在牢里十二年,其间也面对死刑。在苦难与焦虑中,他一再告诉自己,万一被送上刑场,不要死得太孬种,以免有辱上帝的尊名。 龙头:胡牧师举的班扬这个例子,很有启发 ![]() 胡牧师:(惊喜)多谢龙头,你终于肯定了基督徒班扬面对死亡的勇敢。 龙头:(做个不以为然的怪脸)想想那本波兰小说《你往何处去?》Quovadis?中异教徒之死吧,死前他自豪的说,我们异端也有我们异端的死法。纯粹假设:如果三共真面对了刑场,他不基督,也一样勇敢。 胡牧师:唉!龙头,我说不过你、我说不过你。我只是感觉到,面对牺牲,尤其是面对死亡的牺牲,总要有番心理准备。 龙头:其实心理准备是从最基本面开始的,我来谈谈基本面。一个笑话说:有一个人,一辈子总是计较利害、滑头滑脑占便宜,死后阎王爷罚他来生变狗。他请求说:“要变狗可以,但请阎王爷把我变成⺟狗。”阎王爷问他:“为什么只要做⺟狗?”他说:“我念过一段古书,书上说:‘临财⺟狗得,临难⺟狗免。’所以想做⺟狗。”这个笑话的关键是“一段古书”古书《礼记》中说:“临财毋苟得,临难毋苟免。”⽩话翻译是:“碰到金钱,不要随便拿;遇到危难,不要随便躲。”这个笑话中,这个人读书耝心大意,把“毋”字错成“⺟”字、“苟”字错成“狗”字,结果就把古书中要求人的行为给⺟狗化了。这个笑话,有它的示范意味,它告诉我们:人在利害当前想当⺟狗,是很通常的反应。人如何避免这种反应,还有赖于新的觉悟。人的价值开始在人能人化而不⺟狗化,在于人能有更⾼目标的追求。这种目标,是真理目标、是自由目标、是主民目标、是理想目标。这些伟大的目标,想做一个人的,无法不去献⾝;在反动势力的庒制里,无法不去反抗。但是,从事这种献⾝与反抗,必须先得有点心理准备。追求真理的人、追求自由的人、追求主民的人、追求理想的人,在追求过程中,第一心理准备,不该是成功,而该是牺牲。因为,真理、自由、主民、理想,这些伟大的目标,都不是一蹴可几的、都不是容易到来的,在许多情况下,得到它们,需要多人的播种和多年的耕耘。并且,在它们生 ![]() ![]() 牢里牢外,其实没有什么大的不同,只是给了我小的不方便而已。 即使在外面,我也是不见人、不接电话、不逛街、不看电影、不参加婚丧喜庆、不去看什么艺术活动、不菗烟喝酒、不喜 ![]() 严格说来,没有心爱的女人、没有热火浴,只是这两样大不同而已。但我和心爱的女人热火同浴,所以在这一点上,也只是一样大不同而已。其他都不算大不同,只是小的不方便,大都是工作环境上的,如灯光不⾜、没有桌椅、文具与设备欠缺、参考书不够、⽇夜太嘈杂等等。 除了这些以外,这种生活与记录,对我全是好处。 谁也想不到吧? 由⽇记可见,志士仁人不以坐牢为苦,只把坐牢看成一点不方便而已。对监狱恐惧的人,显然对人生的荣枯浮沉与遭际,不敢实验与面对,这样的人生,是错误的、逃避的、缺少磨练的。有实验与面对精神的人,他不以小的不方便为苦,他有內发的至大至刚的充沛力量,去生活、去歌唱。小鸟在林间,它歌唱;在笼中,它也歌唱。快乐的小鸟在那里都是快乐的小鸟。 胡牧师:真好,龙头这篇基本面正好就是一篇可圈可点的坐牢观。 (牢门咔嗒开了,班长朝胡牧师一指。) 班长:收拾东西吧,你要换个房间。 胡牧师:(指自己)什么?是我换房? 班长:是你。有一个房间要上帝,就派你带去了。 胡牧师:(无奈)说真的,我真不愿离开龙头和余三共。 龙头:我们也不愿离开你,毕竟你是一个和夏娃一样吃了苹果的好人。 胡牧师:(整理东西)唉!愿主保佑你们。尤其是三共,记得伟大的圣彼得也戴脚镣坐在牢里。 龙头:只想那一段的圣彼得就好了,别再往下想了。哈哈!胡牧师永别了。 胡牧师:不要再见了? 龙头:你们都上天堂了,我在地狱,怎么再见? 胡牧师:你这么好的人,怎么会下地狱? 龙头:那地狱留着给谁下? 班长:(笑)留给⽑匪泽东啊! 龙头:还是班长有办法,解决了地狱的空缺问题。如果老⽑下地狱,我就别下了,不然跟他一起,又“知匪不报”了。 余三共:问题是知了匪,要向谁报告呢? 班长:向蒋总统呀! 龙头:蒋总统也在地狱里? 班长:胡说!蒋总统在天堂呀,蒋总统早就是基督徒呀! 龙头:(故意按住前额)我在地狱里,用什么方法向天堂上的蒋总统报告呢? 班长:还是请胡牧师先下地狱一趟吧,最后报告给胡牧师,胡牧师再升天报告蒋总统吧! 龙头:胡牧师向蒋总统自首? 班长:(想了一下)嗯,自首,就算自首吧,因为他见到了老⽑。 龙头:自首说得清楚吗?恐怕落得自首不实吧。 班长:很可能、很可能,那就胡牧师在天堂坐牢吧。哈哈! (大家笑成一团,胡牧师下,牢门咔嗒又关了。) 龙头:感谢上帝,胡牧师走了,他的上帝啊、耶稣啊、主啊,都跟他走了,他人不错,可是太窝囊一点。 余三共:我也觉得他太窝囊,他仅有的一点勇气还是靠宗教得来的。 龙头:宗教的确可以带给人们一点盲目的勇气。 余三共:所以我们不信宗教的人又有勇气,是多么不容易。 龙头:做共产 ![]() ![]() 余三共:(疑惑)多三倍? 龙头:(笑)人家一共,你三共啊,不是三倍吗?人间有许多巧合,比如说名字,你“余三共”什么不好叫,叫什么“三共”?乍看起来,三共恰恰令我想起三种共,就是第一共,际国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(笑)“三共”我承认,可是不该包括际国共产 ![]() ![]() 龙头:管不到?管给你看!这是马来西亚侨生的故事。国民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这侨生还是马来西亚人呀,怎么国民 ![]() 龙头:是啊,马来西亚府政还出具官方证明,说那个侨生过去参加过共产 ![]() ![]() 余三共:人家说“倒楣倒到印度去了”现在该改为“倒楣倒到湾台去了” 龙头:还有更倒楣的呢。为了一个案子只有一名侨生太单薄,特务们还要这侨生咬另外一个同学,那个同学跟我房同过,对我说:调查局糊里糊涂地认定我是马共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国民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总结起来,今天这个岛上的所谓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“饭票共产 ![]() ![]() 龙头:“饭票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龙头举出了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共产 ![]() ![]() 龙头:遗憾你与女朋友生离死别了? 余三共:那是重大的遗憾,但不算戏剧 ![]() 龙头:遗憾你还是男处? 余三共:也不算戏剧 ![]() ![]() 龙头:你们十九个,个个不都是共产 ![]() 余三共:(苦笑)我指的是归京北 国中共产 ![]() ![]() 龙头:你的意思是你们不是真共产 ![]() 余三共:怎么说不是真的?只是没真到跟 ![]() 龙头:说不定你们是另一种真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不是稀有,是绝无仅有。 龙头:是绝无仅有。所以,你大概不必遗憾你有生之年没见过共产 ![]() 余三共:龙头不就是我的镜子吗? 龙头:说得真好!同理类推,我看到了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龙头坐牢五年来,见到大生学变成政治犯的不多吧? 龙头:少得可怜!更荒谬的是,有的还是在⿇木不仁虚度此生中给抓进来的。有一个师范大学大生学叫赖溪河,长得清秀,像个女生,大三那年,因为有严重的狂想症休学了。有一天,他来了一次特大号的狂想,他问为什么不叫国民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说得也是。坐牢还算好,但是坐冤狱就太窝囊了,太不该、不值得了。(用奇怪的眼神看龙头)只是你龙头太奇怪,说你独台,你的罪名是假的;但恶贯満盈,该坐牢又是真的。你挖国民 ![]() ![]() 龙头:(笑)所以我从不喊冤,反倒喊慡。坐牢有时也很慡。我培养出一种人生观,就是清楚承认我眼前处遇的,是我人生中那一种阶段。人生可分为生、老、病、死等阶段,也可分为幼年、少年、青年、中年、老年等阶段,但这种分法,太耝糙了,是不好解读的。要解读,必须分得更细,或因人而细分,或因事而细分,或因什么什么而细分。比如说,我的初恋,与情人的悲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这种“人生阶段论”的本领,还需要特别加強学吗? 龙头:要的。就像打字、游泳、骑车一样,它们不算是一种知识,它们是一种习惯,你要把“人生阶段论”当作一种习惯来运作,才算成功,才会立刻进⼊情况。比如说,以我这种反派人物,在国中,一定会坐牢的。坐牢是我必须的阶段,我不信宿命,但我清楚知道我难逃牢狱之灾。所以,一旦我坐了牢,我立刻把我的“人生阶段论”端出来,告诉自己“我的自由阶段过去了”“跟小情人的幸福生活阶段也过去了”我眼前处遇的,是一种新阶段“是我的坐牢阶段”我就转化心情,建立起新习惯来,说句笑话,我立刻“在三层楼上展开”我的新“阶” 余三共:什么意思?什么“三层楼”?什么新“阶”? 龙头:你们国中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你说“人生阶段论”是要养成如打字、游泳、骑车一样的习惯,难道它不是一种理论? 龙头:它不该只是一种理论,要理论以外,有可行 ![]() 余三共:“人生阶段论”转换的开始和结束,全听其自然吗? 龙头:也不尽然,也有人为的部分,这是另一种必须学会的本领了。人间许多事情,你去做和不去做,往往有不同的效果。做了它和不做它,结果纵然看似失败,也是不一样的,这是“无为主义”和“有为主义”人生观的最大不同。“无为主义”相信“尝试成功自古无”“有为主义”相信“自古成功在尝试”我是相信“有为主义”的,因此我相信人生阶段的有和无、起和落、开始和结束,有的是可以人为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你说得太古典了,现代人就不会这样。 龙头:我承认太古典,但现代人怎么样呢?现代小鼻子小眼的政治人物,他们实在俗不可耐,毫无趣味,不但做他们朋友没趣味,甚至做他们的敌人都没趣味,他们连做敌人都不够料。他们今天跟你是“亲密战友”明天就把你从百科全书或机关刊物中挖出来,一桶黑漆,把你⾰命勋业全部抹杀,打成“敌我矛盾”于是,你变成了“懦夫”、变成了“叛徒”、变成了“汉奷”、变成了“大骗子”、变成了“脫离⾰命队伍的反对派”…你变得一无是处,你的功绩全不提了,天下变成他们打的,你若有画像在凌烟阁里,早就拉下来,撕毁、斗臭、天下是他们的了。什么?你是二十四分之一?笑话!滚!以理想主义起义的人,最后抛弃理想不谈,反倒连事实都抹杀,见权力起意,这是现代人物最大的悲剧。我清楚知道,随着时代的所谓进步,早年人类的一些动人品质,已经花果飘零、消磨将尽。但对我说来,我仍忍不住一种內心的呐喊,使我在俗不可耐的现代,追寻“今之古人”可是,到处是一片暮⾊,暮⾊苍茫、苍茫、又苍茫,我失望。 余三共:至少,在暮⾊苍茫中还有我们自己吧? 龙头:大概只有我们自己了。你记得吗?后来被打成“敌我矛盾”的“汉奷”汪精卫,当年为⾰命被判死刑,曾在牢中写了名诗: 慷慨歌燕市, 从容坐楚囚, 引刀成一快, 不负少年头。 这首诗,今天我给改了。改成: 不准“慷慨歌燕市” 不准“从容坐楚囚” 不准“引刀成一快” 不准“不负少年头” 为什么这么改呢?因为汪精卫所处的是一个古典的旧时代,在旧时代中, “造反”也好“起义”也罢“⾰命”也行,不管你⼲什么,只要你不成功被逮到,大概都难逃一死。在挨刀以前,抗节不屈的人,往往可以得到英雄式的招待和烈士式的満⾜,他在“从容坐楚囚”以后,绑赴法场,还可以意气扬扬“慷慨歌燕市”一番,他可以⾼喊口号,做简短演说,或是“骂贼而死”“引刀成一快”前一分钟,他可以表示“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”他真的是好汉,在菜市口看热闹的同胞们,也都不得不承认他是好汉。——上面这种“引刀成一快”的故事,在古今中外历史中,我们可以找到很多。这些人虽都难逃刀下鬼的命运,但是相对的,也聊以慰自的,他们总算得到了“不负少年头”的満⾜,——除了那混球的阿Q以外。旧时代的好汉们为理想奋斗,他们深刻了解“千古艰难唯一死”的哲学。奋斗失败了,他们甚至甘愿用“一死”来代替逃亡,代替徐图再起或卷土重来。戊戌政变时候的谭嗣同,就是具有这种信仰的典型。当时⽇本志士们劝他离开京北,他不肯,他说:“各国变法无不从流⾎而成,今⽇国中未闻有因变法而流⾎者,此国之所以不昌也!有之,请自嗣同始。”——可怜的谭嗣同,他竟认为午门溅⾎,是变法的一个必要条件!清朝的当政者“成全”了他“満⾜”了他这个条件,分开的杀他“就义之⽇,观者万人。”清朝府政公开杀他的目的在“示众”他的目的在“流⾎”表面上,双方各取所需,好像都没吃亏;骨子里,清朝府政给了谭嗣同“流⾎的自由”从现代统治者看来,实在有点笨。所谓“流⾎的自由”广义的说,是脖子挨刀的人们,最后表⽩一下真我的自由,他们以命偿名,临终以死明志,消极说来,也不失为一种议抗——一种悲壮的议抗,一种看似无用却影响深远的议抗。旧式的大权在握者,基于“示众”“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所以,现代的烈士即使从容就义了,你从的容也只能给刽子手看,别人看不到。 龙头:看不到。别人看到的至多只是间接又间接的新闻报导,甚至新闻都没有,人不知鬼不觉的。 余三共:人不知鬼不觉的,人就变成鬼了。 龙头;就是如此,如果还有鬼的话。 余三共:不是有死后变成厉鬼来杀敌人的说法吗? 龙头:这是唐朝守睢 ![]() ![]() 余三共:你是无神论吗? 龙头:无神论和有神论一样,都是武断的,你无法证明没有,就如同他无法证明有。我是“不可知论者”agnostic,我不知道有没有神、有没有鬼,只是我在理智上倾向不相信有神有鬼,但我相信装神弄鬼。 余三共:相信死后有神有鬼的人,好像比我们快乐、有希望,至少死后不漆黑一团。 龙头:我承认。这意思等于是说,愚夫愚妇市井小民善男信女一⼲人等都比我们快乐、有希望。 余三共:这听起来有点荒谬。智慧与怀抱⾼人一等的人,反倒“生年不満百,长怀千岁忧” 龙头:一如所罗门王,虽智慧如斯,⾼⾼在上如彼,还是不如他的子民快乐、不如他们有希望。虽然如此,我总觉得,志士仁人要修练到仁者虽忧但智者不忧的境界。忧也是一种情,太上忘情,自然也该忘忧才对。 余三共:我有时好奇,好奇坐牢对你龙头有什么影响? 龙头:我认为训练一个男子汉有两个最好的地方,一个是在军队,尤其在场战上,另一个就是监狱。如果在这两个地方你能够应付得好的话,你会更坚強、更壮大;应付不好的话,就会受尽磨折,痛苦万分。监狱的生活其实可以说有一百种,有的人可以过得很舒服,有的人则过得很苦,要看你个人用怎样的态度去过。当然监狱的环境也很重要,例如你单独住在一个牢房里是一种过法,两个人住在一起则是另一种过法,如果一间牢房有几个人十几个人则又是另一种过法,你要求安静都不可得。好了,现在胡牧师走了,目前只剩下你我两个人了,这十一房安静多了,从来没这样安静过“死猪不怕开⽔烫”你和我是最不怕(指着开花板上听窃器)这些零件的人,我们这下子可以畅所 ![]() 余三共:谈到不怕被第三者听到的话? 龙头:谈到只有你和我之间的话。 余三共:这些话,永远蔵在你我肚子里? 龙头:也不一定,也许有朝一⽇,譬如说我死了、你死了,说出来也不妨。 余三共:本来以为你年纪大,会先死,现在我判了死刑,Communistfirst了。 龙头;三共啊,两眼对紧我看,我也对紧你(四目互对),让我好好看看你(慢慢点头)。对了,一点都没错(又点着头)。 余三共:⼲嘛这样仔细看我,龙头在相面吗? 龙头:就算是吧,三共啊,愈看你愈像末代的“古典共产 ![]() ![]() 余三共:龙头这是什么话!以国中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你弄拧了我的意思,我指的末代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你说我们是“古典共产 ![]() ![]() 龙头:是的“圣之时者的共产 ![]() ![]() 余三共:(无奈)龙头是说,我们在岛上,除了落伍,什么都不是了?连你政治犯都落伍了?连做共产 ![]() 龙头:不是吗?三共,不是吗?易卜生笔下《民人公敌》中的斯铎曼医生,他的见解比一般人超出十年。易卜生自我评估说:“但等他们跟到那一境界的时候,我早就不在那儿了,我又更进一步了。我希望我总是朝前走了。”如今,海峡对岸的“现代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(好奇)除了那一点? 龙头:除了做“烈士”那一点以外。假设,纯假设,三个月后,复判下来,你的死刑确定了,你一生的成就是什么?是两个字“烈士”可以加上许多形容词,勇敢的、从容的、伟大的、光荣的、杀⾝成仁的、视死如归的,不论怎么加,你被一个江河⽇下、⽇薄西山的老人权政给宰了,从某些角度看,多可惜呀!多不值得呀!真正应该做的你,不是在这个岛上,而是在陆大,那大过这小岛二百六十六倍的陆大,在陆大,去参加那个建设祖国的使命,即使是做个工人也好、做个农人也好、扫个地也好,但在湾台能做什么?只能轻则坐牢,重则做“烈士”这就是我感觉的可惜。 余三共:(疑惑)那就是说,在这岛上是无可为了?包括做“烈士”? 龙头:不对,做“烈士”这行,是永远可为的,因为它本⾝的意义就是自⾜的、不证自明的。想想看,在世风⽇下的时候、在世风变化的时候,抛头颅洒热⾎的“古典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(苦笑)龙头你没出过国,你知道伦敦塔漂亮? 龙头:我神游过全世界,从书里,我间接知道一切。 余三共:无须直接? 龙头:直接的求知方法太费时间,也太笨了,你不能登上月球看地球,你没有太空人那种机会;你也不能登上圣⺟峰看西蔵,你没有登山家那种体力。 余三共:可是去伦敦塔则不然。 龙头:能说我没去过吗?我可以向你描写其中的有名囚犯拉利爵士SirWalterRaleigh,哦,他不是关在伦敦塔中最西边央中那一间柏恰塔BeauchampTower吗?他被英国国王詹姆士一世一关就十三年呢,后来放了又“二进宮”最后不免一死。最气派的,是他死得极为漂亮、洒脫、从容,还开玩笑呢。 余三共:(好奇)怎么跟死开玩笑? 龙头:我背一段英文的记载给你听:“UponhisreturntoEngland,hewassentencedtodeathfordisobeyingorders。Raleighmethisfatecalmly。Hejokedwiththeexecutioner,andevengvaethesignalfortheaxtofall”作者写他临死时候,还跟刽子手开玩笑,还下达指令,赞美那把斧头呢! 余三共:真死得漂亮!全世界的死,尤其凶杀,没有人比得上他了吧? 龙头:国中的金圣叹,明末清初的才子,也是这票死得漂亮的人物。他死前还笑着赞美好吃的东西,一个说法是他头被砍下的一刹那,他嘴巴中还赞美了一句:“好快刀!”有趣的是,拉利死在十七世纪的一六一八年,金圣叹那时只有十一岁,金圣叹在拉利死后四十三年死去,两个还算同时代的人呢。 余三共:金圣叹死得那么漂亮,和他有深厚的书本基础不无关系吧? 龙头:他写过一部《唱经堂才子书》。但是拉利在牢里也写过一部《世界史》TheHistoryoftheWorld。这部《世界史》是他第一次被判死刑在牢里十三年时写的,可见拉利不但也有深厚的书本基础,还有着丰富的戴着死刑帽子的经验基础。难怪他绝不怕死。 余三共:龙头怕死吗? 龙头:视情况而定,基本上是讨厌死的,但是有时候“千古艰难唯一死”希望能死得像明朝的末代王孙宁靖王朱术桂一样。 余三共:龙头当然知道我不知道谁是这位末代王孙,不是吗? 龙头:这要历史学得很深很深的人才知道。明朝亡在第十六代皇帝明思宗,快亡的时候,明朝远房的一个贵族,叫朱术桂,他是明朝第五代皇帝明宣宗的后代,他逃出来了,追随郑成功的儿子到了湾台,在湾台⾚嵌楼附近设了一个公馆,后来郑成功的第三代当家了,要向清朝投降了,朱术桂认为他是明朝末代贵族,他宁愿殉国,不愿投降。那时他的太太早死了,剩下五个姨太太。五个姨太太对他说,她们愿意先死给他看“妾等先死以候殿下。”于是,她们就先集体上吊了。朱术桂这时六十二岁,他向历代祖宗牌位磕了头,向郑成功的第三代道了谢,最后也上吊而死。我觉得这种死法很坦然,因为先有五个小老婆垫底,谁还怕死呢? 余三共:这样有人打前站,真的死没什么可怕了。 龙头:这种死,死得好古典“古典末代王孙”之死。只是你们“古典共产 ![]() 余三共:(苦笑)看来要古典,也要做“古典末代王孙”不要做“古典共产 ![]() 龙头:谁说不是呢?古典比现代有味道多了,在男女关系上尤其如此。古典的男人为美女作战,你特洛伊之战,为了美女海伦,现代男人再也没有这么浪漫了。但我承认共产主义有它浪漫的特⾊,也是它的优点之一,为共产主义牺牲,有时不下于为美女牺牲。 余三共:(忽然若有所悟)不过,如果为了共产主义而牺牲美女的时候,又怎么办?(突然焦虑)又怎么办? 龙头:(疑惑)这两者有冲突吗?有冲突必要吗? 余三共:如果有呢?如果你面临只有一个选项呢? 龙头:可以不选吗? 余三共:不可以,一定要选。 龙头:(猛然若有所思)…要让我想一想,再答复你。 余三共:(有点失望)好吧,没想到龙头被我难住了。 龙头:就算暂时被难住吧。问题还是回到古典与现代吧。 余三共:两者该是“萧条异代不同时”吧? 龙头:不见得。我们维系的许多信仰,对愈来愈年轻的现代,我们愈来愈古典了,我们活在现代,却看起来就像国美加州那些“世界爷”GiantSequoias,那些三四千年的老树,它们是来自过去的活骨董,大家欣赏它们、保护它们,它们虽活到现在,其实却属于古代——它们跟人们同时而不同代。 余三共:“同时而不同代”?这个观念倒有点新。请问在道德上,也是生物现象吗? 龙头:是的,道德是一种有机体,道德也会生老病死。你有没有注意到很多道德项目,尽管活在书中——像“世界爷”活在加州,其实已跟我们同时而不同代了。我从道德项目中找一个“对敌人的道德”做例子。国中古代的名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你这例子有⽑病,庾公之斯碰到了师道的冲突,关公碰到了友道的冲突,他们“对敌人的道德”都被另一种道德推动了,不像你说的那么单纯。 龙头:好,我举一个单纯一点的例子。羊叔子的故事总单纯了吧?他跟敌人对阵,敌方的总司令病了,他竟派人送药去。敌方的左右都说药里有毒,可不能吃呀,但总司令却哈哈大笑:“羊叔子那里是拿毒药毒人的人!”这个故事你总服了吧?现代还会有这种人吗?现代还会有这种送药的傻子、吃药的疯子吗?所以我说,这种“对敌人的道德”只活在书里了。 余三共:我承认我们国中古代有这种罗曼蒂克的道德。 龙头:“我们国中”吗?请你告诉我,阿贝拉会战TheBattleofArbela时,亚历山大不肯夜袭敌人,他说他不愿偷取胜利,他要公开又公平的打,使对方输了也心服。这种道德又是那国的?可见并非国中国粹,也不是我们国中所能专利,当然也不只国中和希腊有;送还敌人尸首的服征者威廉是英国的;送还敌人 ![]() 余三共:从古传下,一些有情味的道德项目,难道我们不能使它长生不老吗? 龙头:这个问题要从反面来答,要问道德项目是怎么变了的?比如说,在西部拓荒时代,一个道德项目是不可以背后开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这太没意思了。 龙头:太没意思了。 余三共:古典的道德就这样死翘翘了? 龙头:就这样死翘翘了。 余三共:有人宁肯做失败的英雄,杀一不辜得天下不为也,把道德做第一优先考虑。 龙头:有人宁肯做成功的老处女,把终⾝是处女做第一优先考虑。 余三共:我不喜 ![]() 龙头:问问我的敌人或朋友,你就知道我的“旧道德”比他们多。我是失败的英雄?不是,我是成功的道德家。不要小看我这对贼眼,看破红尘而又能福善禍 ![]() 余三共:龙头,你既然有一对看透世道人心的贼眼,你看看我怎样,你看得透我吗? 龙头:(盯着三共,笑)当然,当然我看得透你,只是我不说而已。 余三共:(好奇)你为什么不说? 龙头:不说是一种 ![]() 余三共:(沉默一下)龙头,你认为我对我的案子有所隐瞒。 龙头:(安慰他)也不算隐瞒,只是你不愿主动完全说清楚,而我又不愿使你被动说清楚。 余三共:(低头)龙头认为我有难言之隐? 龙头:(不看三共)我想你有。我想你可能心里有个疙瘩,甚至有个死结,你解不开它,你內心冲突,耿耿于怀。 余三共:唉!龙头贼眼观人于细、龙头说话一针见⾎。没错,我真的如你所说的… 龙头:如我所说的,也就是刚才我不立刻答复你、你笑说龙头被你难倒了的问题。 余三共:(蓦然惊讶)你指的是—— 龙头:我指的是,你可能遭遇到“为了共产主义而牺牲美女”的问题,我刚才宁被你笑我被难住了,也不答复你,因为我要你自己试着找出答案。 余三共:(脸红了,盯着龙头,停了好一阵)你一切早都清楚了? 龙头:(和蔼无比)也不,我只听说一部分,其余部分是我勾画出来的。 余三共:我知道龙头是何等聪明人、精明人。从我搬到十一房,龙头就⽇⽇夜夜看到我,对我这人和我的案情,一定有一点怪怪的感觉,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,是不是? 龙头:(慢慢点头)是。 余三共:但龙头不说破,不多问。 龙头:是。 余三共:为了… 龙头:为了和你相处愉快、为了尊重别人的隐私、为了朋友的面子、为了这十一房一直有第三者不方便…为了的理由可数出一大堆,总觉得时候不到,不说破、不多问比较好。 余三共:以龙头的聪明、精明,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有点怪怪的不对劲? 龙头:要我说吗?要听真相吗? 余三共:要。 龙头:还不明显吗?同案的政治犯,虽然用不同的囚房区隔开,但还是有点机会互通有无的,比如说,讬外役买包泡面、送只 ![]() 余三共:(点头又点头)龙头观察⼊微。 龙头:还有,对于你的案子,你好像口风很紧似的,你从不多说,我们只知道你们组织了“成大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(抬起头来,又点点头)龙头观察⼊微。 龙头:所以,我对你心里有数。我了解的你,比你以为我对你的了解更多。 余三共:(犹豫)你…你龙头可曾感到,我同案的那十八个同志对我不谅解? 龙头:我早有此感。 余三共:他们不了解我內心的痛苦与挣扎,他们把我当成叛徒,他们全体都不谅解我,说我出卖了他们,也出卖了自己。我的信用好像破产了,我的解释没有用,也无从解释,我们直到开庭那天才见了面,他们都冷冷的看着我。龙头啊,这些真相我也说不出口,国特,我的敌人把我打成叛徒,我的同志、我的朋友也把我当成叛徒,抱歉啊,龙头,这真相不能说,我不想一直瞒着你,但我说不出口,直到现在我挂上脚镣,你才知道(用双手抱住头,头埋在膝盖里)。 龙头:(挪过来,拍余三共的头)其实,我早就知道,我知道他们说你是叛徒,已经两个月了。 余三共:(猛抬头,惊讶)你早知道了?并且知道那么久了? 龙头:(微笑,关心的用力抓住余三共的手背,点着头)我早知道了。 余三共:(好奇)你怎么知道的? 龙头:(庒着余三共的手,站起来,望着窗外)两个月前,我有一次到医务室看牙医,听到两件事,一件是士官长聊天时透露的,说处长大人被押到新店空军公墓后面的刑场,宪兵要 ![]() 余三共:(头摇)领袖真错杀了走狗。 龙头:如果比照南极探险的例子,到了南极后,一路回来,没有补给,就要一路杀走狗返回。比照“宁可错杀一百,不可放过一个”的比例,错杀一些走狗,也是小事一件。 余三共:领袖就不能宽大一点点吗? 龙头:如有国美爸爸关切,领袖偶尔也会垂怜一二。以报情局前⾝保密局北方头子乔家才将军为例,特务们內斗,他给斗到牢里,判了死刑,最后蒋介石来了九字御批:“乔家才无期徒刑可也!”就这样的捡回一命,请看“无期徒刑可也”这是什么口气、什么人权,难怪在无期徒刑中,乔将军从没见过什么军法审判、没见过起诉书、没见过判决书,不知⾝犯何罪呢,他还是⻩埔四期的,蒋介石的生学、天子门生呢。“无期徒刑可也!”这就是领袖的宽大一点点。 余三共:乔将军是蒋介石自己人哪,对敌人忍残,还可以说;对自己人忍残,就说不过去了。 龙头:这就是我要对你讲的第二件事。第一件是处长大人的死前哀呼,第二件是关于你的,关于你同案对你的哀呼,他们的抱怨、对你的不谅解,或者说,对自己人的忍残。 余三共:(急切)龙头你见到谁了,怎么对你说的? 龙头:我在医务室等牙医来,那天是星期一,你知道吗?这牢里的规矩,牙医只在星期一来。所以,阁下牙疼,要选对时候,如果选错了,星期二牙疼,那就惨了,你要疼到星期三、星期四、星期五、六、⽇,才能在星期一见到牙医,并且天知道那是什么牙医!听说他只是警备总部医务室的一个老兵,见多识广了,人手忙的时候,也参加医疗工作了,但他就会拔牙,不会治牙补牙,所以,你星期一牙疼了,疼得吃不消,你就别想慢慢治慢慢补了,⼲脆拔掉了事,所以,我的几个牙如在外面,牙医一定为你保住,但在牢里都保不住了,都拔掉了,害得我对这个伪府政只能口诛笔伐,不能咬牙切齿了。不过,我的让步只限于牙疼,其他我不让步,比如说,感冒打针,我就敬谢不敏。有一次流行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大牢 ![]() ![]() 排队看病如狼奔, 兽医下令齐脫 ![]() 只换庇股不换针。 理论上这 ![]() 余三共:(有点急)听到了什么?关于我的。 龙头:我见到了你们同案的第二号头目,就是这判决书中和你一起判死刑的王中原。 余三共:(有点不安)后来呢? 龙头:他知道我和你同住十一房,他说他知道我是所谓名人、名作家,当然他说他更知道你。 余三共:(有点冷冷的)知道我什么? 龙头:听真话吗? 余三共:对我,假话也出不了你龙头之口。 龙头:说得真对。告诉你吧,王中原他们对你有点意见。 余三共:(无奈)我想那不是“有点” 龙头:他们说你们的案子本来不是那么容易破的,因为你们是单线导领,你是每一个单线的线头,是你先被捕、你先屈服、你先招供、你先出卖同志,才害得他们一个个被抓进来, ![]() ![]() 余三共:(悲哀)所以他们不谅解我? 龙头:我看也不是完全不谅解,坐牢久了,见多识广,都知道招供也好、咬人也罢,是不得已的。只是他们觉得你不该招得那么多、那么快。何况,你是头儿“成大共产 ![]() 余三共:(悲哀)⽇久吗?如今戴上脚镣,死期也不远了吧? 龙头:你不要太钻牛角尖,判死刑和 ![]() 余三共:我在外面的时候,不太想什么是明天。明天对我说来,是另一个世界。我只对今天感趣兴,不无及时行乐、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。我只活在今天里。但到了这鬼地方,我发现今天竟什么也不是,今天是二十四小时的空⽩、二十四小时的空虚,今天一切都谈不到,一切都得等到明天——出去以后的明天再说,不论做什么,不论做好的还是做坏的,都得等到出去以后的明天。所以,我不活在今天里了,我活在明天里。可是,当我判了死刑,没有明天好活了,我只活在昨天里,那没被捕前的昨天里。 龙头:尤其跟女朋友在一起的昨天里。 余三共:(瞄了龙头一眼,点点头)尤其跟女朋友在一起的昨天里。 龙头:被抓时候,你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,是不是? 余三共:(低头)是。 龙头:关系很深吗? 余三共:(低头又点头)很深,很深。但她在我眼中,纯洁得像女神,我一直把她当作女神来看待。她长得又清秀又温柔,温柔得使你一看到她就怜惜她,要保护她,怕她受到伤害,伤害到她的纯洁。所以,可以告诉你,我和她虽然关系很深很深,可是,她还是处女,我还是男处。我和她的爱情,是很与众不同的。 龙头:你们是同学? 余三共:不是,我大四,二十三了,她只是⾼三女生,才十九岁。 龙头:她是美女? 余三共:不但是美女,并且是功课考第一的好生学。 龙头:你有这么要好的女朋友,你又对她这么好,而你又为了救国救民组织“成大共产 ![]() 余三共:(抬起头来,又头摇)坦⽩说,我在被捕前,没有处理问题,我是在逃避问题,这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:“我在外面的时候,不太想什么是明天。明天对我说来,是另一个世界。” 龙头:所以,你知道那是冲突的,你无法像一般大生学一样,家国事、天下事,漠不关心,变相做国民 ![]() ![]() 余三共:我要保护她,当然她全不知情。 龙头:她如果知情了,她会怎么办?会加⼊,还是会离开你? 余三共:以我对她的了解,她会加⼊。 龙头:你会让她加⼊吗?你会让纯洁的⾼三女生涉⼊这种“杀头生意”吗? 余三共:(咬牙,坚决)我不会! 龙头:你不会,因为你舍不得,舍不得女神蒙尘。你清楚知道这样的美女有她自己快乐的、幸福的的未来,美女要的绝不是推到第一线上的⾰命,那样对她们太忍残了,她们要的、也该得到的,是一个富裕平安的家庭,她们的理想情人和理想丈夫可能是有钱小开或什么企业巨子,而不是害人害己的政治犯,当然也不必苦哈哈的送牢饭。虽然理想与爱情使她们送牢饭,可是,你如站在她们立场想想,做⾰命 ![]() 余三共:(迟疑了一下,点了头)问题是过去古往今来,的确有许多美女参加了⾰命。美女一定不能⼲这行吗?我的确困惑过。最后我的结论有了,就是不要参加吧。 龙头:你说对了。过去古往今来,能证明什么?只证明了太多太多的牺牲。也不是说美女不要参加吧,丑女就可以参加,而是说,⾰命这一行女人不宜参与牺牲,不是女人⼲的,就像当兵打仗一样,那行究竟是男人的事情、以男人为主的事情;一如服装表演,那行究竟是女人⼲的。反过来说,女的模特儿在走秀,偶尔出现油头粉面的男模特儿出来,摇摇晃晃,看起来的确有点不对劲、不搭调,你会总以为那不是男人——尤其男子汉——⼲的事情。 余三共:(点头)龙头,你说得不错。 龙头:所以,我才判断,在共产主义与美女之间,你遭遇了选择的问题,你解不开,你被它困住了。 余三共:(点头)我再说一次,龙头你真精明,你观察⼊微,你穿透了我的內心世界,虽然你不知道我內心煎熬的过程和细节。你知道了,你会更了解我,在我⾝边支撑我。过程和细节,除了当时 ![]() 龙头:(恍然大悟)她到底给卷进来了,卷进了你们的案子。 余三共:(悲愤的点点头,又摇着头)我真对不起她、我真对不起她。 龙头:(试探的表情)她受到一些⿇烦? 余三共:(长叹)唉!岂止是一些。龙头啊,事已至此,我也判了死刑,虽然上诉,但也不能不有心理准备,我想我还是告诉你全部过程和细节吧,你是全世界唯一听到完整真相的,也许有一天,在我死后,这些真相有传出去的价值,虽然有时候我又觉得没有价值。 龙头:(拍拍余三共的肩膀)古话说:“岂能尽如人意,但求无愧我心。”这话说得不妥,应该改为“岂能尽如己意,但求人知我心”自己对自己的评价,有时候是不准确的,比如说,你有时会低估了自己,尤其在别人误会了你的时候。 余三共:好吧,让我说说看,说说那令我做噩梦的过程和细节。那天,说来是十个月前了,是星期六,我跟女朋友看了一场夜场电影,电影叫《十面埋伏擒蛟龙》,英文名字是BeholdaPaleHorse,不知道怎么翻译的,译成了《十面埋伏擒蛟龙》… 龙头:(举起右手)对不起,我打断一下,BeholdaPaleHorse是《新约》《启示录》第六章第八节的话,其中说:“见有一匹灰⾊马,骑在马上的,名字叫作死。”SoIlookedandbeholdapalehorse。AndthenameofhimwhosatonitwasDeath。所以,这部电影的英文名字是有典故的。 余三共:龙头真是博闻強记,使我终于弄清楚了怎么回事。未免太巧合了吧“十面埋伏擒蛟龙”于先“见有一匹灰⾊马”于后,如果我死了,也真应验了这部电影名字,而电影內容,就是写西班牙一个共产 ![]() 龙头:好,你继续说。 余三共:电影散场后,我送女朋友回家,到她家巷子口,隐约之间,感到有一两个人对我们又注意又不注意,怪怪的,等我从巷子走出来,要回学校宿舍的时候,前后左右都有人围上来。一人问我:你是余三共吗?我说是,他们就表明⾝份,说是警备总部的,要请我去谈谈话,说着就忽然开来一辆黑头轿车,我就被拥进去了。一到警总,就被四小时一轮班,两人一组,夜以继⽇,问个不停。所谓夜以继⽇,其实是想像中的说法,因为疲劳审问下来,我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哦,我明⽩了,你的中将老爸救了你!我一直觉得你有点神秘,你只说爸爸是军人,不晓得原来是中将,还是在警备总部任职过的中将,当然有一些老面子,这层老面子救了你。虽然案子怎么判,要最⾼层决定,但是在侦讯室中,在那些牛头马面面前,至少老面子让你少吃些苦头。你还是要感谢你老爸。 余三共:(无奈)感谢他?我看不是救了我,而是害了我。我一直以我中将老爸为聇,他是国民 ![]() 龙头:好了,中将靠边站,后来呢? 余三共:后来他们把我的头发放开,说,你说出那个中将,其实不全是我们不肯对你大刑伺候的原因,我们真的理由就是要留下一个记录、一个画面,就是要你这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(拍拍余三共的头)我觉得你好伟大、好伟大。 余三共:(好奇的抬起头,泪流満面)哦? 龙头:(递了两张卫生纸给余三共)你的伟大,包含了智慧、机智、仁慈和勇敢。并且,你非常灵活,知道以“量变”快速转化“质变”你真是优秀的共产 ![]() 余三共:(不解)什么? 龙头:在紧要关头、在极限关头,你掌握得很准确,这需要智慧去发现、需要机智去反应、需要仁慈也就是爱来挽救你女朋友、需要勇敢来自我牺牲,包括牺牲自己的名誉和信念,牺牲同志对你的信任,牺牲、暂时牺牲你的信仰、你的共产主义,以换取最该避免的牺牲。在那紧要关头、极限关头,你会蓦然回首,那人就是你十万火急、最该抢救的,没有任何信仰比她更重要、没有任何主义比她更急迫、没有任何男人比她更值得、没有任何伦理道德比她更⾼贵,比起她来,其他都是次要的,为了抢救美女于一时,值得毁掉一切于永久。主义、⾰命、责任、荣誉、救国救民,它们都要靠边站,连近在咫尺的隔壁情人都不能救,谈什么远在天边的救国救民?三共啊,你不知道你多伟大,这种伟大的精神与怀抱,只有伟大的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(奇怪)你龙头不是一再假定我遭遇到共产主义和美女之间的选择问题吗?既然是二选一,怎么又能够两全呢? 龙头:(笑)那是我“龙头的逻辑”用疑难套住你的,来考验考验你。事实上,共产主义是人类所能发明出来的道德 ![]() ![]() 余三共:多谢龙头鼓励。只是,只是我未免有点遗憾(苦笑),遗憾什么样仁慈和人道⽔准的男人才会谅解我。我想到几个月前你对欧卡曾讲的罗宾汉故事,罗宾汉说他“从不伤害一个女人,或是与女人为伍的一个男人”也许,只有罗宾汉会这样谅解我吧? 龙头:罗宾汉不但谅解你,如果他加⼊了共产 ![]() 余三共:我还是有点疑惑的是,我的行为,对主义和同志,难道不算是违背承诺吗? 龙头:违背承诺?承什么诺?明朝亡国时候,张献忠一路杀杀杀杀杀杀杀,所谓七杀,一路屠城,杀个没完。有一天,他的部下李定国见到破山和尚,破山和尚为民请命,要求别再屠城。李定国叫人堆出羊⾁、猪⾁、狗⾁,对破山说:“你和尚吃这些,我就封刀。”破山说:“老僧为百万生灵,何惜如来一戒!”就立刻吃给他看。李定国盗亦有道,只好封刀。看看破山和尚,他真是第一流深通佛法的人,因为他真能破“执”佛法里的“执”有“我执”和“法执”:我执是一般人所认为主观的我;法执是所认为客观的宇宙。因为他深通佛法,所以能“为百万生灵”开如来戒,这是今天的假佛教徒永远跟不上的。三共啊,你能为一代情人,破主义与同志之戒,你是真正深通共产主义的破“执”者,你又破了“我执”又破了“法执” 余三共:龙头你真能言善辩,你能这样解释共产主义的真义和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龙头:(笑)记得大画家毕加索的故事吗?毕加索曾发表一个声明说:“我已经成为一个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只觉得你好会解释。 龙头:的确好会,我会解释一句让你气得跳起来。例如我会说:外国政治家说战争太重要了,不能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(果然不悦)龙头是什么意思?你侮辱共产 ![]() 龙头:别忘了我自己也承认是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(头摇,苦笑)也许,这就是被 ![]() 龙头:(笑)宽大?鞭尸是什么?死人有死人的用处,尸体也可为政治服务。记住:人不会好过一只牛,牛的生前死后都有用处;也不会好过一朵花“落红不是无情物,化作舂泥更护花。”花谢了,归于尘土,它会培养出新的小花。伟大的共产 ![]() ![]() ![]() 余三共:那你呢? 龙头:我?我吗?(以手指鼻,笑)我会満脸铁青,留在历史外面。 余三共:(微笑了一下,觉得很安慰)龙头啊,多谢你开导我,使我在钻牛角尖时候能够活回来,我真有幸认识你,用句俗话说, “三生有幸” 龙头:(假装生气)什么?三生?只是三生?想想看那复仇之神、《⽩鲸记》中阿哈船长对他大副斯塔贝克的话:“这追杀⽩鲸的行动是不变的天命,这是你我远在海洋起伏亿万年前就预演好了的。”Thisactisimmutablydecreed。Itwasrehearsedbyyeandmeabillionyearsbeforethisoceanrolled。(笑) 余三共:(笑)龙头你也信天命?信亿万年前的前生? 龙头:我当然不信,不过,我倒愿意你有来生呢,你和你共过患难的女朋友。 余三共:如果有来生,我一定回到这十一房来,再度与你相会。重新噩梦重温,告诉人们,虽然天是灰⾊,人是灰⾊,但房间总是红⾊,总是红⾊十一。 龙头:对,总是红⾊十一。好啦,这一天变化太大了,看你也该有点累了,你躺一下吧,轻松一点,但不要一个人下围棋了。不要再变成两个自己,一个我该是最完整的,变成两个我,有时候太累了。怎么样?唱个歌吧,听你哼过那首《恶⽔上的大桥》BridgeoverT⾁bleWater,那是你在外面学到的最后一首新歌,不是吗?来,痛快的唱一次吧。 余三共:可以唱一次,但要你龙头把它翻译成中文,朗诵它一次。 龙头:(从“书桌”上书堆里菗出一张纸)没料到吧?我早就未卜先知,把它翻成中文了,可是翻得不够好,本想修改修改,完美一点,再给你看。 余三共:还要完美吗?我真希望龙头翻译得有缺陷,使我最后知道我们不是靠完美而活,是靠自己的缺陷和别人的缺陷而死。 龙头:(笑)不是有道是“缺陷美”吗? 余三共:缺陷何来什么美?但是在穷山恶⽔上能建一座桥,倒是美的,任凭恶⽔汹涌、任凭恶⽔拦路、任凭恶⽔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,但是有一座桥,就证明了有人能越过你,而那股越过穷山恶⽔的力量、最后的力量、最后的支撑力量,不在远方,就在眼底。也许三个月后,我会被 ![]() 龙头:三共啊,你想得太多了,你得先休息休息,才可以开始做梦。 余三共:在恶⽔ ![]() 龙头:可以这么说,宁静的环境中其实做不出完美的梦,完美的梦要在恶⽔ ![]() 余三共:(豁然开朗)龙头,再一次多谢开导,我懂了,我会死而无憾。 龙头:(笑)无憾?憾都留给我了。 余三共:(笑)没错,不留给你留给谁?就是要留给你。好,我来唱吧,恶⽔上的大桥”唱完你朗诵。 龙头:好的,开始。 余三共:(唱)Whenyou\'reweary,feelin\'small, Whentearsareinyoureyes,I\'lldrythemall; I\'摸nyourside。 Oh, whentimesget⾁gh,andfriendsjustcan\'tbefound, Likeabridgeovert⾁blewater,Iwilllaymedown。 Likeabridgeovert⾁blewater,Iwilllaymedown。 Whenyou\'redownandout,whenyou\'reonthestreet, WheneveningfallssohardI\'llcomfortyou。 I\'lltakeyourpart。 Oh,whendarknesscomesandpainisalla⾁nd, Likeabridgeovert⾁blewater,Iwilllaymedown, Likeabridgeovert⾁blewater,Iwilllaymedown。 Sailonsilvergirl,sailonby。 Yourtimehascometoshine。 Allyourdreamsareontheirway。 Seehowtheyshine。 Oh,ifyouneedafriendI\'msailingrightbehind。 Likeabridgeovert⾁blewaterIwilleaseyourmind, Likeabridgeovert⾁blewaterIwilleaseyourmind。 龙头:(朗诵) 当你觉得渺小、感到疲惫, 当你泪⽔在眼, 我将在你⾝边,为你拭泪。 当⽇子难过、朋友脫队, 当你渡过恶⽔, 我将化⾝成桥,使你一无所畏。 当你渡过恶⽔, 我将化⾝成桥,使你一无所畏。 当你走上街头,⽇暮颠沛, 当四面痛苦上升,黑暗下坠, 我将支撑着你,使你不再心碎。 当你渡过恶⽔, 我将化⾝成桥,使你一无所畏。 当你渡过恶⽔, 我将化⾝成桥,使你一无所畏。 前程一片银光闪闪,奔向前程, ⽇子与梦想已光明 ![]() 你要朋友,我正随后前来,随后前来。 当你渡过恶⽔, 我将化⾝成桥,使你夜一安睡。 当你渡过恶⽔, 我将化⾝成桥,使你夜一安睡。 (音乐声中,幕落。) MmbB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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